老纵醒得好早,只瞪着天花板傻看,窗外透进一丝亮光。 快退休的人啦,人家说,老兵就是不一样,走路依然身轻如燕,真是难买的老来瘦。他十八岁从田埂上走出来,到革命大熔炉里炼了几年,又远离家乡分配到铁路基层单位,眨眼间四十年如烟而逝。往事不堪回首,一路下来,运气不乍样,只混了个小职员。 老纵身边的主妇嘴里囔囔自语,梦仍在继续。早期太太还干临时工,贴补点生活,中年身体扛不住,退居家庭当起主妇。今年家里事情多,年前,大公子结婚成家,儿子媳妇在另一个城市用公积金贷款住进经济适用房,好歹算是对付了一桩事。眼下老二成婚在即,家里的口袋里所剩无几。还好准媳妇能体谅工薪阶层的家境,买不起新房,将就先住公婆退让出来的房子。 老纵觉得整个骨架散了似的,一点也不想起床。他今天将告别这套房子,九十年代中期才分配到的,五十平方面积,这里新开发的号称铁三区。上个月,老纵又回到自己结婚时的新房,一栋破旧不堪的平瓦房,在铁路家属区的一个旮旯头,据说铁道兵铺铁路那时建的。老纵结婚时,领导搬进楼房,才勉强分到手的,算是有运气。这片老住宅区不符合公房房改条件,没有参加房改。至今大多住着退休职工,有些每月收百来块租金,民工住着。 老纵做起身,靠在床头,思绪在回放。老纵回到老房子跟前,像久违的老友重逢。东头屋山墙是自己和同事搭建的厨房,尚健在,以前的烧木材的灶台早已破碎。正门进屋,右侧一个门是个小套间。墙面脱落的地方,露出中间隔墙的竹篱笆。地面的红砖坑坑洼洼。正屋墙上残留着几十年前贴的一幅年画残片。老纵心里盘算着,老屋住了二十年,住楼房十二年。如今老二要完婚,只好退守老房。 老纵带着泥水师傅,视察老屋,交待了简单修补粉刷计划,比较包工包料与点工的价钱。最后还是做点工。这不,老骨头想省点钱,自己备料,借板车买料拉料,能省几块就省几块,师傅又是同乡,明白雇主手头紧巴巴的,做起事来尽心尽力的,一点儿不拖工。门窗自己动手,反正舞着油漆刷,没啥技术含量,涂均匀就行。如此忙乎了个把月,总算可以住人啦。 老纵昨日里下班来老屋溜达,回想起当初新婚之夜的情景。没有酒宴,没有闹房,圆桌上摆着同事合资送的铁皮壳的一对开水瓶,一个盛满水果糖的茶盘,几把竹椅子,里屋一张木板床。这次来看屋子,他目测着空房间,琢磨着明天搬家,电冰箱,电视柜,茶几,衣橱摆放的位置。这间老屋养育了俩个儿子,如今孩子一个一个展翅高飞。他老俩口又要回来重温俩人世界的人生。想当年老纵白手起家,也难怪家里穷靠不上。老纵在关门的瞬间,脑海里冒出了一句谁说过的经典:人转来转去,又转回了原点。 ……搬家,只有雇搬家公司,老纵实在抵挡不住了。搬家,一天下来,东西从一个屋子转移到另一个屋子,像似在玩丢手绢的游戏。这天晚上,老纵多喝了几杯米烧,有些晕晕的,老早就上了床,仿佛回到三十几年前的新婚床,脑袋一落枕便呼呼入睡。 老纵做起童年时常做的梦:自己造了一座漂亮的小楼,红色的砖,红色的墙,红色的瓦,红色的地板。突然出现了一个巨人,巨人伸手拎起房子,转身就走,他哭喊着追了上去:别拿走我的房子!别拿走我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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