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三岁的小孩,确切地说是三岁零三个月。我觉得自己一直生活的很好,我们家并不是很富裕,爸爸在南方一家公司做课长,妈妈就在这家公司做文员,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有三千块钱,但在南方这收入仍算低的。这些都是我听来的,爸爸妈妈在我的心里也只是个概念,我从不记得他们长得什么模样,也懒得去记。我出生不久就被送到奶奶家了,奶奶给我吃,给我穿,还陪我玩,虽然她看上去有点老,背也驼了,但她每次背起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很舒服。三年来,我记不清自己在这背上度过了多长时间,也记不清我在这背上睡着了多少次,只记得在我还不能走路的时候,我一哭她就把我放背上,我觉得舒坦,就不哭了。所以以后每当我想上那驼背的时候,就干嚎两声,弄得奶奶心急火燎,给我喂食,我坚决不吃,绝食抗议,没招的时候就把我背起来。这种方法屡试不爽,也让我无数次地达到了自己卑鄙的目的。
还有一个人是不得不提的,就是我爷爷。他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看上去挺温和的,我刚被送来的时候他常常用那满是胡茬的嘴巴亲我,扎得我痒痒的,疼疼的,使我很反感。但他那人好像很不识趣,每天都三番两次地扎我,我受不了,又无法拒绝,只得用我嘹亮的哭声提出抗议。他的做法同时也使奶奶很不满,奶奶多次推开他说:“你把人家都扎疼了。”他就谗笑着离开。他还有一个让人极其反感的缺点:常对着我叫“蛋蛋,宝贝蛋!”“谁是蛋蛋,人家有名字,人家叫阳阳,叫人家蛋蛋不是侮辱人家的人格吗?”我在心里愤愤不平。然而更令我无法忍受的是那个对我最好的奶奶也常这么叫我,我非常生气,就不理他们。但他们还是“蛋蛋,蛋蛋”地叫个不停,我无声地抗议了许多次,最后以失败告终,也只得随他去了。
除了上面提到的那些不快,我的生活基本上是美好的。我不愁吃不愁穿,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受人的限制。同时村里还有几个与我相仿的小孩,与我不同的是他们的爸爸妈妈都在家里种地,他们在我面前好像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比如浩浩吧,他是我家隔壁的一个男孩,比我还小一个月,但他看起来要比我胖,在农村里的孩子都以胖为美,谁家的孩子胖,大家就都喜欢谁家的孩子。为此我曾烦恼过一阵子,我开始拚命地吃,给什么就吃什么,从不挑食,那段时间把爷爷奶奶都高兴坏了,他们边给我做好吃的边说:“蛋蛋乖啊,多吃点,长胖点,比浩浩还要胖……”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自己并没有胖多少,也就放弃了。我并不以为胖就是美,相反我觉得自己的身材特好,我要保持住这标准的身材,不要像浩浩一样胖得跟猪娃似的,走路都笨手笨脚的像个鸭子。浩浩妈常带着浩浩来我家串门,我与浩浩也就成了朋友。我有很多玩具,听说是爸爸妈妈过年回家时给我买的。浩浩没有,他总是眼巴巴地看着我玩,然后跟我要,我不给,他就来硬的,但出他那两只胖乎乎的手来抢,我一闪,他抓个空,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我就倒了地,他也跟着倒了下来。我们俩就趴在地上张着嘴哭。我觉得我吃了亏,受了委屈,所以哭,但他为什么哭,我就不知道了。这时我奶奶,浩浩的妈妈就停止了她们的谈话,过来一把一个把我们拉起来。奶奶就劝我:将玩具让给弟弟玩啦什么的,我才不管呢,照玩我的玩具。但有时我会跟浩浩一起玩,比如我的电动小三轮车,我时常开着它在院子里威风地转来转去,浩浩见了跟他妈妈哭着要开我的车,我坚决不让,僵持不下的时候,我允许他坐在我后面,这样我们两个人就一起在院子里威风了起来。
眨眼间快过年了。我不知道过年是什么,只高兴一件事:就是过年的时候我爸爸妈妈会回来看我,其实我也不希罕他们来看我,但听爷爷说他们回来的时候还会买新的玩具给我,我关心的是我的新玩具。有了新玩具就可以使浩浩羡慕上好一阵子了。我记起每次他被妈妈抱着而我被奶奶背着时,他总是用一种怪异地眼光看我,很骄傲的样子。我对此很不平,于是就吵着下来,跑进屋里拿出我的各种玩具,摆一地。我知道浩浩最经不起这些玩具的诱惑,他那骄傲的神情很快就会消失,并慢慢地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来讨好我,这个时候我不用奶奶劝就会把自己的玩具“让给弟弟玩”,我会很绅士地把玩具拿给他,心里说:“玩吧。”
那天早上,我刚起床不久,奶奶正在给我洗手洗脸。进入冬天以后我的衣服穿得太厚子,使我的行动很不方便,连洗手洗脸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完成不了,便只有请奶奶代劳了。奶奶对此没有任何怨言。每天早上我要起床的时候她就默默地为我穿衣,抱我下床,然后为我洗手洗脸。跟往常一样,奶奶边给我洗脸边说: “阳阳今天洗白点,打扮漂亮点,让妈妈看阳阳多漂亮。”正说着院门口开过来一辆小车,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我不认识!男的进门就喊: “妈,我们回来了。”“叫谁妈呢?这是奶奶!”我心里想。奶奶抬起头,脸上一下子笑开了花,说:“回来啦。”那女的一眼看见我,把行李往地上一掼,疯了一样跑过来,我还没来得及躲身子已经腾空,一阵晕眩后,被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脸上便遭到她雨点般地强行的吻,我本能地别过脸,想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吻还是一个劲地落在脸上,使我心里很不快。这时奶奶走过来对我说:“阳阳,叫妈妈,叫妈妈啊,这是妈妈啊。”这就是妈妈!但我不认识,也觉得很别扭,我就不叫,只注意被扔在地上的两只大皮包,我想爷爷说的那句话应该兑现了吧,我又要有新玩具了。但是我妈妈始终抱着我,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水果糖,装进我的小兜里,说:“阳阳!妈妈可想死你了,你想妈妈吗?”我瞪她一眼就是不说话,我觉得她有点讨厌。但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我不知是什么,但很喜欢闻,那味道淡淡的、轻轻的、又是我熟悉的,让我回到了很久以前,我沉醉其中,我想起来了!这就是妈妈的味道!“妈妈”我轻声地喊。“哎……”那女人激动地嘻笑颜开,我的脸上再一次落下她重重的吻。那男的把我接了去,一下子把我抛起来,我觉得有点怕,但落下时他把我接住了,所以,当他再抛我的时候我就不怕了。他一边抛一边说:“儿子,儿子,叫爸爸。”“哈哈……你就是爸爸。”我在心里得意地大笑,看来给我买新玩具的人非你莫属了。果然,他从行李包里哗啦啦掏出一大堆东西,吃的,喝的,玩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全是给我的。而且他们又从包里拿出一套新衣服来给我换上,我一下子就神气了起来。
这一天,我没有再上奶奶的背,我被妈妈爸爸抱来抱去,亲来亲去,我觉得自己的脸都有些受不住了。浩浩妈妈带着浩浩来了,还有一个叫梅梅的女孩的妈妈也带着梅梅来了。那一天,我出尽了风头,也很大方,我把所有的旧玩具新玩具都拿来放在地上,浩浩和梅梅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我也不再阻止,而且爸爸妈妈给我带来很多好吃的,我也慷慨地给浩浩和梅梅分了吃,引得旁边的大人直夸我:“这孩子真乖,一点儿也不紧手。”我便在别人的称赞声中度过了这一天。
尴尬的是到了晚上,妈妈非要搂着我睡。我一直都是跟奶奶睡的,只要困了,往奶奶怀里一躺就睡着了,在奶奶怀里我有说不出的安祥。然而突然要我改变,要我躺在陌生的妈妈的身边,我极不自然,而且感到了恐惧,我以为以后再也不能跟奶奶睡了,所以我哭,我想摆脱那恐惧。不一会儿,奶奶来了,她坐在床沿上,慈祥地看着我说:“阳阳乖啊,阳阳要跟妈妈睡觉了啊。”看着奶奶慈祥的面容,听着奶奶温柔地声音,我不哭了。之后奶奶跟妈妈说:“他再哭的话你给他喂奶。”“嗯。”妈妈点点头,奶奶走了。妈妈把我脱得光溜溜地放进被窝里,被窝里暖暖的,而且依偎着妈妈的身体,妈妈把我紧紧地搂着,我的脸就贴在她光滑柔软的乳房上,我一下子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中了,我又闻到了那种很好闻的味道,那味道淡淡的、轻轻的、又使我回到了很久以前,我沉醉其中,我知道了,这就是妈妈的味道!它有别于在奶奶怀中安然入睡的感觉,它让我满足,那满足并不是有几个好玩的玩具就可以比的,那满足就像浩浩被妈妈抱着时对我的骄傲一样,那满足使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摸妈妈那光滑柔软的乳房。妈妈定定地望着我,眼神里尽是温柔地母爱。不一会儿,我就在她温柔的眼神里睡着了。
以后的日子,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了。我每天都跟着爸爸妈妈,他们也尽一切可能讨好我,爸爸每天就把我在空中抛来抛去,我就像他手中的一个小玩具一样。上街时,他们总是跟我买一大堆好吃的,好喝的。每次妈妈抱着我与浩浩妈一起聊天的时候,我都要用不可一世的眼光望着浩浩:“哼,你有妈妈抱,我也有!而且我妈妈还给我买了那么多的玩具和好吃的呢!”我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既骄傲又自豪!
但是,这种好日子只过了七天,第七天的晚上,妈妈搂着我亲了又亲,她的眼泪一个劲地流,流到我脸上,温热的,很不舒服,她又把我搂紧嘴里不断地说着:“阳阳,妈妈舍不得你呀!”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舍不得我,只觉得她的举动有点反常,以至于她把她的乳头塞进我嘴里说:“吃啊,妈妈知道你想吃,妈妈对不起你,以前没有让你吃够。”我吸了吸,什么也没有,还不如她买给我的娃哈哈呢。但是依偎着她的身体,我就始终能闻到那种轻轻的、淡淡的、妈妈的味道,我觉得自己又沉入到那无边的幸福中了。
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妈妈不见了,爸爸也不见了,偌大的床上只剩下我一人,我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恐惧再一次在我心里升起,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奶奶进来了,满脸都是慈祥的笑,说:“我的小宝贝蛋起床了,该穿衣服了。”奶奶给我穿衣服时我边哭边向外看,我想寻着妈妈的身影,想让妈妈来帮我穿衣服,但是没有,我想用更大的哭声叫来妈妈,可妈妈没有来,只叫来了爷爷,爷爷嘻笑着对我说:“蛋蛋,想妈妈了,妈妈给蛋蛋挣钱去了,挣了钱好给蛋蛋买玩具啊。”我一听就知道他说这话是哄小孩子的,就不理他,继续我嘹亮的哭声。奶奶终于帮我把衣服穿好,将我放到地上,我撒腿就往外跑,直跑到大门外也没有见到妈妈的身影,于是我站在大门外“妈妈妈妈”不停地哭喊,我希望我的哭喊能唤回妈妈,能让我天天闻到那种轻轻的、淡淡的、妈妈的味道。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有生以来,那是我度过的最悲惨的一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