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重返讲台，我不由得想起九六、九七那两年，我在海康港初级中学当代课教师的那段日子。不管时间如何流淌，只要我想起那段日子，我心情就像风一样飞扬。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太不懂得珍惜，只觉得日子平淡，像一潭死水。一有闲暇，就跟同事像昆虫那样聚在一处，打扑克，胡聊，消磨时光。

　　有一天，我躺在床上，又跟几位老师家事国事天下事地聊起来。突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在屋顶响起，而且，瓦片底下的屋梁隐隐发抖。是什么飞机要失事掉下来啦，这个意识在我的脑子里像闪电似的。我一溜烟地窜出房子。那几位同事还未反应过来，惊恐地跟着我跑。我在房子外面站定，一边喘气一边感觉到脚下正踏在沼泽里似的要陷下去。教学大楼那边一片喧闹，莘莘学子潮水般地从各层楼中涌出，逃命。窄窄地楼梯上鬼哭狼嚎。我这才明白，刚才那剧烈的响声，原来是地震。

　　几天后，地震局在《湛江日报》非常准确地报道，这次地震震度5至6级。然而，我们不在乎这震度是否准确，只希望下次地震的时候能预先告诉我们。还好，这次地震并没有发生什么灾难，大家还算安然无恙。人人激动地指手画脚，脸上泛着幸运的光晕，都因为自己能够死里逃生而倍感幸福，也第一次审视自己的生命原来还是这么可爱。

　　接下来的日子，恐惧和不安浓浓地笼罩着校园的天空。有了第一次逃生的经验，学生坐在教室里个个都提心吊胆，除了眼睛必须瞪着黑板应付老师外，还得竖起两只耳朵，监听是否又会那种恐怖的声音响起。这时候，就连一辆手扶拖拉机在附近驶过的响声，都能引起教室内一次躁动。

　　面对这种情况，学校召开了一场安定人心的大会。我在自己的班上，也给学生们鼓气说：“其实嘛，地也不是那么容易说震就震，在这种时候，一些灾难倒是因为我们的慌乱而产生。所以，我们很有必要临危不惧，沉着镇定。临危不惧、沉着镇定，是一种非常伟大的品质。我们敬爱的周恩来总理，有一次坐飞机，遇上飞机要出事，飞机上的人都慌得不行，有一个小女孩还哭起来。你们说，周总理怎么样呢？害怕吧？没有呀！他不但不慌乱，反而把自己的降落伞让给了没有降落伞的人呐。不能不说，日后他能成为总理，跟他这种镇定的品质是分不开的。”

　　“胡老师，后来飞机爆炸了吗？”一个学生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虚惊一场。”

　　“如果知道不爆炸，我也不怕！”

　　学生们都笑起来。我又给他们讲淝水之战的故事。公元383年，北秦苻坚举兵南侵，把东晋的都城围个水泄不通。就在敌人兵临城下的时候，东晋的宰相谢安还跟手下人没事似的下棋。最后，竟把强大的敌人打得落花流水。我总结说，大人物之所以是大人物，在性格品质上，他们跟小人早就泾渭分明。

　　学生们听得入迷，幼稚的脸上渐渐地浮上一层悲壮的光彩。我想，此刻他们的心里，一定在摩拳擦掌，迎接下一次地震，好表现一下潜伏在自己的生命里头的英雄本色。为了更好地引导，我问：“地震那时，我们班哪位同学最没用？”教室内顿时鸦雀无声，空气凝住。过了片刻，却爆发出异口同声的答案：“数学吴老师。”

　　我一愣，笑了，他们也笑起来。原来，地震那时，正是吴老师上数学课。这吴老师虽然老了，可是他逃命的本能可不老。一个分数，他只写了分子，分数线和分母还来不及写上就跑。之后，大家重回教室，看到黑板上那个不完整的分数，还大笑不已。

　　过了几天，轮到我上语文课。我正进入状态，口沫横飞，这时，那种怪异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不是从房顶，而是从我背后的黑板底下的水泥墙中传出，声音沉闷，震荡人心。学生们唰地一齐站起，像受惊的小羊羔，瞪着恐惧的眼睛。看到这情景，我立即心里发毛，没时间让我镇定，糊里糊涂地逃出教室。我杂在拥挤的学生中间，走到楼梯口，这时，我不那么害怕了，同时觉得没有危险的威胁，很为刚才的失态难为情。于是，我便假装住持秩序，吆喝，极力挽回面子。我发现我身后跟着我班中那个美丽的女学生。她见我停下来便也站住，我知道她是想响应我。然而，这使我更焦急。傻蛋！英雄是你当的吗？我差点骂出声来，暗中狠狠拉她一把，推下楼梯。

　　到现在我才彻底体会，那时候飞机上的周总理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我不禁喟叹：我们都是凡人。然而，也幸好我们是凡人，可以逃命。

　　十多年一眨眼就过去，那个美丽的女学生现在不知怎样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