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人分别叫阿海、阿松、阿明。他们同在南方某市一个小规模的个体工厂给老板打工,同住一个宿舍。 送货的阿海才十八岁,打扮得像个高中生,天天头发上都要喷摩丝,学了一口骄傲的广东话。口袋里总少不了小镜小梳,以及“四大天王”的照片。开车床的阿松年纪大了,大家叫他“老兄”,建厂时他就来了。由于他的技术好,老板十分器重他。阿松在工人中也有威信。阿松有时觉得很烦闷,他想念妻子和孩子。能够接到她们的电话,是他一天工作中最幸福的事情。 阿明本是内地的美术教师,是厂里唯一有文化的人,担任工厂的美术设计。老板很信任他,没有扣押他的身份证。阿海家住“六月桃七月梨,八月樱桃乱赶集”的沂蒙山,他家靠种金银花致了富。在家游手好闲,到也自在。可他大哥因为超生,在罚款的问题上与乡政府干部发生争执,被打得住进了医院。阿海一气之下,找了几个哥们打了那个干部,投奔在广东参军的叔叔来了。那年阿明的城市忽然刮起一阵风:教育局动员各个学校抓创收,于是全市的中小学蜂拥而上,破骑墙开店,办起了米粉店、副食店等。因为他会做面食,被安排课余到米粉店当“三老板”。学校“贷款”八十元,给他们,要求他们完成每月上交一百二十元的利润,借以提高老师的福利。他自幼没有离开过学校,对做生意感到很好奇。他们的服务对象主要是我校的师生,他们搜肠刮肚想尽一切荒唐可笑的办法吸引他们来就餐。可是小店的效益就是不好,加上市里修防洪堤挪用教师的工资,经过痛苦的反思,他终于下了决心,放下教鞭和擀面杖,下了广东。 阿松原来在内地的国营工厂工作,由于厂里连年亏损,只好告别家人,来到广东打工。 这三个人是老板的摇钱树,老板对他们十分器重,常常带他们去喝茶,还常常叫家人煲汤给他们喝。 三人工作更加卖力了。 三个人有时也遇到一些麻烦。阿海有一次推来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据他说是黑市上的赃车,才50元。他得意地对阿明说:“不闯红灯,‘阿SIR’才不会抓呢!”阿明劝他不能买盗车更不能偷车,但阿海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 可是当晚,他高高兴兴骑车去看电影,擦到了当地人的高级摩托车,被车主打了一顿。叫阿松最不痛快的,就是刚来的据说是老板的小学同学的女管工。她长着一副黑瘦的男人脸。没文化,也不懂业务。刚到一天,就制定了一个错字连篇的“员工守则”,上班时,除了用电话和人家褒粥,就是端这着可乐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瞎指挥。她一进厂,就认准要搞掉阿松,处处和他过不去。有一次,阿松老婆有事打电话过来,她一连挂掉三个电话,就是不准阿松接。明白真相后的阿松十分恼怒,把一张长木尺折成两段。在宿舍,大家都为阿松打抱不平,都说阿松不要太软弱可欺。 管工想出一个缺德的主意,故意把一百元钱丢在阿松要经过的地方,阿松捡到后没有张扬,他不知道是个圈套。管工把他告到了老板那里。阿明最大的毛病,就是在工人中常常散布维护工人权益的言论。还有常常摆出大画家的样子,得意地在自己的作品上签上他的雅号。老板渐渐和他有些疏远,但阿明没有觉查出来。终于有一天,骑车上工的阿海遇上了全市针对日益猖獗的盗车检查,阿海被警察当成盗车贼,纠去推了个光头,关了几天,自行车被没收不说,连老板的电钻包括他的钢笔、小镜子也扣了。当阿海垂头丧气地回到厂里时,门卫把他挡在门外。说,接到老板通知,他已经被厂里开除了。他的工钱已经扣除用来陪电钻的钱。阿海要取回行李,可是门卫说,他不是厂里的员工,不能进去。 还是好心的阿松扳弯宿舍的铁窗栏杆,把行李抛给了他。阿海走后不久的一个上午,阿松刚刚加工完一批货,坐着休息,管工瞧见了他:“喂!没见满地的垃圾吗?把地扫一遍!”阿松虽然勤快,但那女人傲慢的腔调激起了他的怒火,把头扭向另一边。 “有什么了不起!死‘番薯’!”管工火了,把可乐一放,“你扫不扫?不扫。拿行李,滚!” 阿松把车床的钥匙一摔,冲了出去。管工竟然冲到男工宿舍,把阿松的行李全扔了出去。然后打电话给老板,得意地告诉他,她把他一个最不听话的工人炒了。 老板急了,他知道,厂里一时找不到熟手工人,急忙驱车赶来,找到阿松,劝了他一晚上,阿松就是咽不了这口气,忿忿地忍着泪,走了。 目睹了近来厂里发生的事情,阿明觉得有必要同老板开诚布公地谈谈。阿明找到老板,和他谈了一大堆现代企业管理的大道理。老板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到了下月“出粮”(发工资)的时候,会计忽然严肃地对阿明说:“阿明,你明天也不用来上班了!”阿明懵了:“为什么?” “你去问老板,我不知道!” 阿明感到读书人的自尊心猛地受到了沉重的一击。 这个故事有结局。 阿松最后去了一间国营工厂,虽然工资不高,但有星期六日的休息,工作也顺心。他渴望有一天能够和妻儿团聚,回到内地单位上班。 阿海回到了老家,帮他爸爸打理家里承包的金银花山地。 阿明后来全家迁来广东,重新执教,在该市的一所中学工作。他还是非常怀念那段短暂的生活和他的民工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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