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阿花就蹬起三轮车去菜场卖菜了。她胖乎乎的身子把车压得吱吱扭扭响。 常来菜场买菜的人都认识阿花。她厚厚的嘴唇涂着鲜艳的口红,耳朵上晃着亮亮的假珍珠耳环,圆乎乎的胖屁股上裹的不是花裙子,就是花裤子,像只菜堆儿里趴着的大花斑蝴蝶。阿花卖青菜,还卖豆腐凉粉海带豆芽什么的。买菜的人总是五角一块地把钱一递,她用刀一划,一块凉粉就颤乎乎地托在手里,不用称,准多。好像那豆腐凉粉是她拾来的。买菜的人就很满意地提着走了。 阿花卖完菜回家常常就中午了,她慌慌张张地做好饭,然后就端着饭碗寻丑丫。胡同里,她边用筷子往嘴里扒拉着饭边粗门大嗓地喊:丑丫——丑丫…… 丑丫不知又跑哪儿去了。 丑丫小时候被误打了针导致聋哑,脑子还有点迟钝,说话咿咿呀呀的。四邻们没有不怜惜丑丫的,要是别的女人都要愁死了。可阿花却不,她既不向人诉苦,也从不呵斥丑丫,更没慨叹过自己的命不好,天天想着法做好吃的,把街邻给的旧衣服改改给丑丫穿。女人们看着就说,啧啧,养猫儿似的。阿花男人,早早走了也不烦心了…… 阿花才不愁呢。她的丑丫香着呢,有吃有穿什么都不愁。哪像有的孩子被逼着学琴学画学英语经常挨打受骂,丑丫想跑哪玩跑哪玩。有人问,阿花攒不少嫁妆钱吧?等丑丫长大了就许给俺家吧。阿花撇起厚嘴唇,那还得看俺丫儿愿意不愿意。 市场管理员老马天生一张阶级斗争脸,谁见了谁怵,只有阿花和他逗。老马人都快四十了,还单身,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娶个媳妇,生个儿子,过上幸福生活,恨谁就打谁还不犯法。老马总是板着脸叨叨阿花的菜摆得不整齐,菜叶子乱丢,阿花就笑呵呵地说,老马,你咋这样啊,等你有儿子了把俺家丑丫许给你们当媳妇,咱做亲家呢……老马脸一横,谁跟你做亲家。阿花扯根大葱就挥过去,那就许给你,我给你做丈母娘……周围的人听了就笑。菜场里,人们的笑声混杂着鸡鸭的叫唤声,热闹非凡。 有时丑丫也跟着到菜场里来,四处跑,到谁那儿都会帮着从篓里把菜拿出来,摆好,神情庄重地看着人卖菜。人们摸着丑丫的头,说,闺女,真懂事。等你出嫁了给你添嫁妆哈……丑丫就嘻嘻地笑,阿花看见了也乐呵呵地笑。卖完了菜,阿花捶捶酸痛的腰和胳膊,准备回家。相邻的那家女人看了看她,叹着气说,一个女人家不容易,你好歹也得为自己想想啊。再说丫儿这样…… 阿花理直气壮地说,我吃得好穿得好,没什么难的,挣了钱就是给俺丑丫攒嫁妆的。丑丫可不知道自己被许了多少人家了,待遇好着呢,走到水果摊前就有人给她水果,走到点心摊前就有人给她点心,还不断有人送她衣服穿……丑丫是菜场上最幸福的人了。阿花心里很欣慰,一家女百家养,丑丫简直就是她的骄傲嘛!可那天看着丑丫嘻嘻哈哈地从面前跑过去,她突然在一瞬间愁了:这些年丑丫倒是好养活,拿起衣裳就穿,端起碗就吃,人家玩电动车她就玩电动车,人家收游戏卡她就收游戏卡,领她去市场上转,女孩子喜欢的花裙子啊布娃娃啊,甚至头花小手绢什么的都没要过。都许了人家了,还没点儿女孩子的爱美心。这哪像闺女家呀?怎么不让人愁? 想起这些,阿花的笑就少了,开始唉声叹气了。老马的脸也绷得紧了。人有不顺心的事,做什么都不顺,看谁也都不顺。那天老马检查卫生,看到阿花把刷菜板的水流到过道上,和她大吵一通,两个人都脸红脖子粗的,吓得丑丫哇哇哭,好容易被人劝解开。 都一个多月了,似乎调解不好了。 那天傍晚阿花卖完了菜,把摊子收拾好,把丑丫抱上三轮车就准备回家。胖乎乎的阿花往上一坐,车子很难听地吱扭起来。菜场门口,一个小姑娘在卖栀子花,篮子里一簇簇白色的小花朵,溢散着淡淡的香气。丑丫坐在车上,眼巴巴地看着满篮子的栀子花,伸手比画着咿咿呀呀地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阿花看着她哭心里一急,气就粗了起来。一旁提着包子走过来的老马看了看丑丫,又看了看那一篮子栀子花,脸上的线条舒展开了,露出罕见的笑容。他走过去,掏钱买了一束,把栀子花塞到丑丫怀里,摸摸她的头,什么也没说,笑着摇摇头走了。 晚风轻轻地吹着,街上的灯光亮了起来。昏黄的路灯下,阿花回头望着怀抱栀子花笑嘻嘻的丑丫,心里欢喜起来,伴随着三轮车吱吱扭扭的声音,向家的方向去了。 栀子花的芳香,被微风吹着,渐渐溢散开来。她们身后的空气,都是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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