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考上大学,我来到这个叫长布镇的地方打工。一间七八平方的小屋,一张用红砖垒成的木板床,几本书,还有一些复杂却跟我的年龄一样朝气蓬勃的想法,这就是我的全部。 小镇的街道很宽,工厂整齐地在街道两旁排开,吸引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当地人精明,筑起低矮却足以容身的小屋,对外出租,供不应求。 是冬天了,却穿不上母亲编织的毛衣,心中便多了一种感觉,书上说,那叫做寂寞。 那天加班到深夜,回宿舍后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我听到一阵哭声,很伤心的哭声。我的心跳猛地加速。哭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有些苍老。仔细一听,哭声就来自隔壁。 我不知道邻居是谁。听哭声,能猜出是个中年男人。他怎么了?半夜三更为什么哭?我抱紧双臂,害怕。我甚至捂住耳朵,但无济于事,那哭声几乎就响在我的心里。 好一阵,我突然想:我的邻居是不是病了?这样一想,同情迅速弥漫开来,我下了床,决定去看看。 外面的凉风让我打了个哆嗦,深夜的工厂里散过来微弱的光,天空见不到一颗星星。 我来到邻居门口。简易的木门让哭声越发凄凉。屋内亮着灯,我走上前去敲门,半晌无人应答,哭声依然。我着急起来,使出更大劲儿,到后来顾不得了,猛地用力——“叭嗒”一声,生锈的铁栓被撞断,门开了。 我看到了我的邻居。很熟悉的一张脸,典型的吃苦耐劳的模样,黝黑,皱纹,像极了我乡下的父辈们。先前他似乎睡着了,这时才睁开眼,泪水随之也收了回去。他发现了门口的我,努力地睁大眼睛,用很奇特的眼神盯着我,一会儿他突然露出了笑容,吃力地对我说:“过来,孩子!” 他尽力地向我招手,而且反复试着想坐起来。我赶紧奔过去,把他扶起来坐好,我感到他瘦弱的身体十分烫手,显然是发烧了。 他显得十分兴奋,使劲将我的手攥住,微笑着说:“孩子,你来看爸了,爸好高兴,真的!” 我的心猛地一抖。 他费劲地喘着粗气,接着说:“孩子,今年你该十八了吧。一年多没见,你又长高了,手掌都长大了不少,爸也快握不住了。好,真好啊!” 我禁不住将另一只手伸过去,握紧,眼前渐渐地模糊。除了这样,我该如何面对一个把我当成儿子的父亲呢?我一瞬间明白了他的哭,在这个发着高烧的父亲的睡梦里,他一定是思念起了他的家乡和亲人来。 “孩子,你妈还好不好?有没有生病?你在家的时候要多帮帮她知道吗?你别担心我,我挺好的,明年你就得考大学了,要认真要努力,明白吗?只要你有那本事,爸就是累死也让你念下去。”他微弱的声音里透着坚忍。 我孩子般地哭起来,仿佛眼前就是自己的父亲。突然,他捂住胸口,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回过神来,胡乱抹了眼泪,掀开被子把他挪到了背上。 我几乎相信,生病的就是我的父亲。我冲出房门,虽吃力但十分坚定地消失在黑暗里。 第二天早上,在一家诊所里,他的烧终于退了下来。那位和蔼的医生看着我熬得通红的双眼,赞许地说:“多亏了你,要不然你父亲……”我微笑着,始终没有否认。 回来后,似乎早已约定,我们谁也没提昨晚的事儿。将别人当成自己的儿子,想来都有些尴尬。 但从此,他便经常出入我的房间。他不是来做客,而是像一位父亲来关心儿子的生活。他会在我屋前适时叫醒我;他会对我说,别躺着看书;他会顺手将脏衣服拿过去;他会偶尔买回一只鸡,到有锅灶的老乡那儿炖好,端到我的房间…… 他的话不多,但看得出,他对他所做的一切感到开心。 这样的冬天不冷,阳光像他的笑脸一样。 一个多月后,我总算下定决心离开。他很愕然,见我心意已决,只无数次重复那些我父亲曾说过的嘱咐。 离开那天,他去送我,我看到了他眼角的泪水。 难过刺痛了我的心,但我知道,我必须离开。我害怕,害怕有一天离不开浓浓的父爱,当一个逃兵回到我的老家,回到父母亲的身边。 我需要成长,我需要在这个世界的风雨中闯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