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三的幺儿过了冬月就满二十了,却还整日混迹盐州城的市井之中,无所事事。侯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决定在东家那儿给幺儿谋个差事。 巧得很,盐州城大盐商林夕梦林爷最近新开了一趟往返于盐(州)扬(州)的生意,缺个主事的,他就安排大管家侯三给他物色人选。侯三想到这时,觉得有门,因为原先侯家就在扬州,幺儿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那年林老太爷的一场豪赌,输去了整个身家。尔后,林爷辗转于扬州,最后东山再起荣归盐州,这里头侯三可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林爷虽然待侯三不薄,可侯三的父母却依旧住在扬州,年事已高。侯三想着也可以顺便让儿子去扬州好好照顾二老了。 第二天一早,侯三领着一拨人来到了林爷的书房。林爷正眯着眼坐在椅子上,旁边的书桌上搁着一杯刚沏好的茶。侯三挨个儿给林爷介绍人选的时候,林爷端起杯子狠狠地吸着从杯子中飘出的茶香。直到介绍到侯三的幺儿时,林爷才打开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点点头,然后就转身进里屋睡他的回笼觉了。侯三明白,这事儿就算是定了。 接下来,侯三的幺儿很自然地就去了扬州,做了主事的。起先倒也安分,认真做事,时不时地还给林爷捎回些扬州的新奇玩意儿。有一次还特地从扬州给林爷带了一对青花瓷瓶。那天侯三也在,侯三一看那瓶儿,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不就是在扬州地摊上随便花几个小钱买的嘛,怎么能配得上林爷呢?可林爷好像没在乎这些,特意把那对青花瓷瓶摆在书房的显眼处,还另外打赏一百两。为这事,后来侯三找过林爷,林爷笑笑说:“孩子嘛。”见林爷这么说,侯三也没往心里去。 大概在侯三的幺儿去了扬州半载的时候,生意似乎不是很好做了。进项是没了,有一搭没一搭地亏本,再不就是货没到扬州,半道上给人劫了。侯三寻思着:这劫匪虽然猖獗,可每次都是丢货,也没出个人命什么的,难道是幺儿在动什么歪脑筋?但林爷好像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仍旧不停地往这趟生意上加货,似乎后面有大赚头。 侯三的幺儿到底还是出了事,那是林爷特别关照的一趟货,据说价值不菲,要成了,少说也有几万两的进项。侯三的幺儿很兴奋地押着货向扬州进发,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刚出盐州城十里地,他们便遇上了一伙悍匪,劫了他们的货,留下了他们的人,一堆东倒西歪的尸体。 侯三是在第二天知道这个事的。心是彻底凉了,忍着丧子之痛,他估摸了一下,在林家是待不下去了,这趟生意给东家带来的损失可不是他一个侯三能补上的,十个也未必能。侯三草草地安葬了儿子,便决定向林爷辞行,回扬州过清静日子。 还是在书房,林爷仍旧是眯着眼睛听着侯三说他要走的事情。侯三说了很多很多,当然他并不奢求林爷留下他,只是希望林爷念在他这些年的苦劳赏他些银子,好让他以后日子好过一些。可是一直到末了林爷也没睁开他那耷拉着的眼睛,只是让他把书桌上的那对青花瓷瓶拿上。侯三心里叹了一口闷气,然后就不声不响地走出了林家大院。 刚出盐州城十里,侯三在他幺儿遇害的地方顿了一下,一时悲从心来,再看了看那对青花瓷瓶,生出了几分气愤,猛地把那对瓷瓶摔在地上,瞬时成了一堆碎片。随着郊外野风呼呼地吹,碎片下有什么在呼呼作响。侯三定睛一看,那碎片下压着一叠银票,整整五千两。侯三大恸!刹那,侯三转过身,朝着林家大院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咚!咚!咚!落地有声! 几年后,侯三凭着跟林爷学的本事和给的五千两银票,成了扬州一方首富。他去扬州最好的古董店,花了近万两,买了一对青花瓷瓶,然后专程从扬州赶去盐州,亲自送给林爷。 林爷还是在书房里接见了侯三,这次林爷没有眯着眼睛,他看了一眼青花瓷瓶,叹了口气说:“好东西!”侯三奇怪:“林爷,既然是好东西,您叹什么气呢?”林爷又叹了口气,然后咬着侯三的耳根说:“我对不住你啊,侯三。当年幺儿被劫那事,是我安排人干的,本想保他一命,哪想出了差错。唉,也亏了那样,不然他迟早毁你一家啊!”侯三的手抖了一下,那对青花瓷瓶像无翼的蝴蝶一样,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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