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小东西,尚可给你解解闷罢。”
她抬起头来,微微笑道:“让我看看你的脸?”
奕的手猛然抽了一下,旋即坚决道:“不行!”
菁儿愕然。
“你决不能看我的脸!”
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会长得很丑?
奕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记住,在我炼成琉璃顶之前,你不能看我的脸,否则我不能原谅你。”
只听说新娘子要红巾遮面,没听过新郎不见人的,这算什么?
第二日,赤峰居然没上锁。菁儿推开门,小心翼翼溜了出去,冷不防看见老头儿,就在院子里劈柴。她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然而老头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一定是奕对他讲过了,不要再关她。菁儿的心里,悄悄的升起一丝暖意。
来了这么久,才第一次参观了琉璃堡。琉璃堡——假如真的可以这样称呼,实在是小的可怜。她立刻就发现,放不放她出来没多大差别。沙丘顶上不到一丈见方的地方,黑压压空荡荡几间小屋,也无甚可观。奕和赤峰每天上山下山,尚可在戈壁里奔走。她没有武功,又下不了沙丘。
好像还是只有每天坐在窗前,看日出日落,瀚海茫茫。赤峰是肯定不理她的,她就只有盼着奕。其实奕也不大来看她,来了也只有寥寥几句话。他每天带回一堆木材,整整齐齐的码在她那间屋子的墙脚下。她有时就去帮帮他,却被他赶进屋去。
不过还是发现了一点什么。戈壁里的沙丘都是流动的,每天晚上大风过后,流沙就向前滑了丈许。为什么他们脚下这个沙丘,却永远都稳如磐石呢?
菁儿很想知道这个秘密。
那些琉璃知道么?她每天摆弄着奕那些大大小小的作品。琉璃里的天地比这个世界大,有春花秋月,江南塞北。每一件琉璃,都被她编了一个绵长的故事。她想把那些故事讲出来,却不知奕要不要听。
她的屋子背后,有一个隐蔽的房间,看起来比较坚固,就是老锁着门进不去。那天她蹲在床下捡鞋带,却发现了一个窄窄的暗道。赤峰下山去了,她从暗道里爬了过去。
那间屋子很暗,却没有想象中的蛛网尘封,看来他们两人时时进来的。地上有几个旧蒲团,绣工精致,看起来居然还是江南頋家的手工。北墙上垂着厚厚的白色帷幕,菁儿犹豫了一下,就把帘子拉开来。
“啊——”
因为怕被发现,那后面半声尖叫,硬生生吞回了肚里,然而却把极端的恐惧和刺激又翻了倍。
颓然倒在蒲团上,不敢看第二眼。
以为琉璃堡真的没有人,却不知都在这里整整齐齐坐着。一、二、三、四、五具骨架,外加一个……
第一具骨架还算正常,只是背脊后凸,像一只死骆驼,想来是个老人。
第二具骨架,胸廓大得像一只桶,肋骨根根碎断。他佝着身子半坐着,似乎临死前还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第三具骨架,并不是通常骨殖的灰白色,却闪着琉璃似的蓝绿光,鬼王灯一样。长骨全都变成了蜂窝,一碰就碎。
第四具骨架,没有了左边胳膊,像是被锐器齐肩劈下。
第五具骨架,两条腿全都没了。
后面那个高高的东西,也是骨殖罢,罩着白布。她是没有勇气掀开来看个究竟了。
魔窟啊……
“你胆子倒不小。”淡淡的声音不知何时到了背后。
奕是一袭黑衣从头到脚,幽灵一样飘过来。
“不看看最后一个么?”
他走到那块白布前面。菁儿紧紧蒙住了眼睛。
然而他没有把布拉下来,只是跪在了蒲团上。
“你以为这是谁?这是我的师父、太师父还有历代的师祖。”
原来如此!她缓缓的把手放下。
“从第一个师祖来到大漠,一直到我,一共有七代了。我们的琉璃工艺,是天下无双的,什么样的东西,我们都做得出来。然而有一件东西,折磨了整整六代人,一直没有炼成。
“就是那个琉璃顶。两百年前,我的第一个师祖远离中土,在这个大漠里用琉璃炼出了一座宝塔,想要有一个精彩绝伦的塔顶。他奔波了一生,采集各种各样的矿石,筛选形形色色的彩砂,熔在一起,但到死也没有作成琉璃顶。传到第二代,那个师祖是个很勤奋的人,他在琉璃堡工作了一辈子,每天都在窑里,和琉璃同吃同住,希望有志者事竟成。如此四十年,他得了严重的肺病。你可以看看这个——”
菁儿看见那依稀是人的肺,又黑又硬,像两块大石头。
“——这样的肺。到了最后,他已经完全不能呼吸,活活憋死了。炼成琉璃顶的重任落到了三师祖的肩上。三师祖人很聪明,不像他师父一样反反复复的在窑里烧琉璃。他静下心来,钻研了无数典籍,又找来各种各样的奇石怪药互相配匹,做了很多很多的试验,希望寻到一个合适的配方。
“三师祖死于中毒,你也看得出来。他试验的东西,很多都是天下至毒至损的药物。不过他临死之前,忽然顿悟了。那时他已经不能说话,就翻出一本古书,交给了四师祖。”
“秘方在那本书上么?”菁儿问。
“可以这么说吧。”
“但为什么你的四师祖、五师祖还有你师父,都没有炼成呢?”
奕想了许久,道:“那是因为,方法还有问题。我的师父也死了,但他给我留下了一句话,对于炼成琉璃顶,是至关重要的。我想到了我这一代,终可以炼成了。”
这样自信,菁儿却想,你若炼不成,叫我等到什么时候呢?
奕仿佛看穿了她的心,又道:“当年第一个师祖远涉天山北高峰,采天池玛瑙的时候,遇见过晦明禅师。禅师留给他一句偈语:‘瀚海落日,长河不返。琉璃绝顶,七世而还。’因为这一句话,我是不得不成功呢!”
“瀚海落日,长河不返。”这八个字好怪,菁儿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暗暗心惊。忽然间眼角撇到了白色帷幕的角上,绣线的色彩已十分暗淡了,依稀看出是一个红色的太阳。
菁儿瞧瞧奕,忽道:“你的师父们,原来也是个个遮着脸的么?”
“不是。”奕道,“窑里的火很熏人呢,所以我才带面罩。第一次跟师父进去的时候,我才九岁,被烟气熏出了多少眼泪。一年后习惯了,反而从此一点泪水都流不下来。琉璃其实很脆弱的,烧制的时候,一沾上水,就会破碎掉,让琉璃师前功尽弃。所以,我们都是没有眼泪的人。”
没有眼泪的人?
菁儿勉强笑了笑,道:“这里不是窑洞,你可不用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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