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有一堆乱蓬蓬的头发,人的头发,可能是在发廊收来的,裹着厚厚的尘土。她说:“你看,我还收头发呢。” 张古确实好长时间没有理发了,他的头发很长。他讪讪地说:“我没事儿卖什么头发呀?”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不卖就算了。”说完,她又走了。这次她再没有回头。 一阵风吹过,张古的长发飘动起来,他感到天灵盖发冷。他站在原地,一直看她推着垃圾车吱呀吱呀地走远…… 他在琢磨,这个老太太什么地方和那个男婴长得像。 他在品味她的表情,以及她刚才说的所有话。 这天夜里,张古做噩梦了。 黑暗中,有一个人在他头顶转悠。他惊恐地坐起来:“谁!” 正是那个老太太,她小声说:“嘘——别说话,是我。” 张古说:“你来干什么?” 她说:“我来收你的头发呀。” 张古果然看见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剪刀,闪闪发光。他说:“你滚开!” 她没有生气,低头从兜里掏出一叠一叠脏兮兮的小毛票,递向张古,说:“我把这些钱都给你。” 这时候,她的老眼炯炯发光,上下打量张古,流着涎水说:“你的身上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浑身都是宝哇。” 接着,她神秘兮兮地说:“我除了收头发,还收指甲,还收眼珠,还收……”她朝窗外看看,更加压低声音:“我还收心肝肺。” 张古已经吓得抖成一团:“你去屠宰厂吧,我不卖!” 她说:“猪鬃哪有你的头发好呀?” 他开始求饶了:“你放过我吧……” 她耐心地说:“你不懂道理吗?秋天到了,我就要割你的麦子。指甲长了,我就要剪你的指甲……” 他惊慌地用被子死死蒙住头。 她轻轻掀开被子,说:“还有一句呢——阳寿没了,我就要索你的命。” 然后,她轻轻按住张古的脑袋,开始剪。她的手法极其灵活,一看就是这类技术的权威。那把亮闪闪的剪子上下翻飞,从四面八方围剿张古。他傻傻地看着,身子一点都动不了。 “嚓嚓——”他的头发没了。 “嚓嚓——”他的眉毛没了。 “嚓嚓——”他的两只耳朵掉了。 “嚓嚓——”他的鼻子掉了。 “嚓嚓——”他的两只眼珠掉了。 “嚓嚓——”他的心肝肺都掉了。 他只剩下喉咙了,他竭尽全力地喊了一声:“救命啊!——” 那剪刀立即又对准了他的喉咙…… 连类和胡杨认识很久了。 他是卡车司机,住在邻镇,连类的丈夫活着时,跟他是最好的朋友。 连类的丈夫死后,胡杨来得少了。但是,只要他开车路过绝伦帝小镇,只要是白天,他都会来看看连类,帮她干一些男人的活。有一次,连类修房子,都是胡杨一个人干的。 连类一直很感激他。连类很寂寞。 胡杨是一个很魁梧的男人,他的家不在绝伦帝,他在路上。 时间长了,就像很多故事那样,她和他的关系发生了转折。不过,连类很收敛,她不让胡杨经常来。她不想弄得满城风雨。 两个人大约半年有一次交欢。 绝伦帝小镇的居民很少猜疑,他们对连类的事情一无所知。 迢迢掉井的那一天,慕容太太来做连衣裙的时候,胡杨正在连类家。 那是白天,两个人急急匆匆,也没有采取安全措施,冒了一次险。 过了一些日子,连类有呕吐的感觉,她立即怀疑是怀孕了。她一天一天地数日子,果然,红没有来。 她跟丈夫睡了整整365天都没有怀上孩子,而胡杨一发即中。她不知所措了。 她给胡杨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怎么办。胡杨说:“打掉呗。” 连类的心哆嗦了一下。 平时,谁踩死一只蚂蚁连类都会感到残忍,更别说杀鸡杀鱼了。而现在,却要把一个生命销毁,并且是她亲生的孩子! 但是,无论怎样,她都没有勇气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尽管她非常希望有个孩子陪伴她,度过这寂寞而漫长的人生。 两个月后,胡杨开车来了,他悄悄带上连类,去了县城。他们当然不敢在绝伦帝小镇医院堕胎。 到了县城,他们进了一家挺干净的私人诊所。上手术台的时候,连类的身子不停地抖,她想抓紧胡杨,可是胡杨被隔离了。 疼。 冰冷、尖利的铁器。 温暖、柔弱的生命…… 汗顺着连类的脸颊“哗哗哗”流淌。 最后,她像做梦一样看见了那个无辜的小生命,他红红的,鲜鲜的,被大夫装进盘子里端走了。 那是她的孩子。 他十分信任母亲的子宫,他相信在那里面没有人能够伤害他。 是啊,如果在子宫里都不安全了,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他毫无戒备地在里面安静地睡着…… 他还没有长成人形,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能斗过谁呢! 突然,穿白大褂的刽子手来了,他们轻易就把他弄碎了。连类觉得,自己正是这些刽子手的同谋和帮凶。 胡杨扶她走出诊所后,她大哭起来。 胡杨劝她,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的眼前一直晃动着那冷冰冰的盘子,盘子里装着她的孩子,红红的,鲜鲜的…… 连类回家了。 正像一个作家描写的那样,她觉得路边的杨树上都长满了眼睛。那些眼睛没有成双成对的,它们形态各异,分布凌乱,都木木地盯着她看。 其实,这次的凶杀事件没有任何人察觉。她平时跟大家接触很少,大家把她都忽略了。 当天晚夜里,连类到屋外上厕所,看见门口摆着一个纸物,在夜风中“哗啦啦”地抖动。她被吓了一跳。 走上前去,她看清那竟然是一个小小的花圈! 那花圈没有黑白色,它是用各种彩色的纸扎成的,极其鲜艳,甚至更像一个喜庆的花环。可它确实是一个花圈。 她的心猛跳起来,悄悄把那古怪的花圈提进房子里,烧了。 躺在床上,连类越想越害怕。送花圈的人到底是谁呢?难道他一直在身后跟踪自己?难道他一直在暗处窥视自己? 她一夜没有睡。 过了好多天,她的恐惧才慢慢消退。 她很少出门,她羞愧难当。她知道,在这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是知道自己的秘密的,尽管她不知道他是谁。一个人知道就等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她的神志渐渐恍惚起来。每当天一黑下来,她就看见那个孩子在她眼前飘过来飘过去,红红的,鲜鲜的……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个孩子。他没有身体,只有一双嫩嫩的眼睛,那双眼睛茫然无助地看着她:妈妈呀,你救我,救我…… 连类救不了他。那双眼睛越来越远了,向一片无底的黑暗沉没下去,它直直地看着她,有怨恨,有委屈,有恐惧…… 连类一下就醒了。 四周漆黑。她感到很多灵魂在窗外游荡。 她很想给胡杨打个电话,可是终于制止了自己。他是有妻室的人…… 白色的电话突然响了,那声音在死寂的子夜里十分刺耳。 她伸了几次手,都不敢接。是谁呢?平时,没有任何人在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包括胡杨。是胡杨吗? 白色的电话一直响。最后,连类终于把它拿起来:“喂……” 里面竟然传来一个婴孩的声音!他哭诉着:“妈妈……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呀!……” 连类一下就扔了电话,全身像筛糠一样抖。 很快,它又响了。她不敢再接,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它。 它一直在响,很急切,直到窗外的公鸡叫出第一声,它才陡然停止…… 黑夜漫长,白昼短暂。 太阳很快又要落山了。连类哆哆嗦嗦地给胡杨打了一个电话,她想让胡杨来陪她一夜,她实在挺不住了。 胡杨竟然不在。他的孩子说他到外县拉货去了,要一周之后才能回来。 连类没指望了。最后,她只好去找慕容太太,谎说夜里有人打骚扰电话,她很害怕,请慕容太太晚上来跟她做个伴。 慕容太太爽快地答应了。她还没有完全从痛失爱女的悲郁中解脱出来,老公又远在天边,她晚上正好有个伴说说话。 慕容太太跟连类睡了三天。三个夜里,那电话都没响一声。第四天,连类不好意思再让慕容太太做伴了。 又剩下连类一个人了。 她安慰自己说:也许那天是一个逼真的梦,是自己把阴阳给混淆了…… 在天黑之前,她拔掉了电话线。 电话没有响,电话当然不可能再响。快半夜的时候,提心吊胆的连类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她被什么声音惊醒了。她惊恐地竖起耳朵:那个婴孩的哭诉声又来了! 她吓得面无人色:电话线不是拔掉了吗? 那声音飘荡在漆黑的窗外,紧紧贴着窗户:妈妈……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呀!……我好冷啊……我好冷啊!…… 连类本能地抓起电话要报警,忽然想起电话线被她拔掉了。她大喊起来:“有鬼呀!有鬼呀!” 邻居都被连类叫醒了,纷纷跑来。 他们看见连类只穿着内衣,站在窗前,挥舞一条长裤,往窗外驱赶着什么。窗外漆黑。她的动作让人感到很恐怖。 慕容太太大声问:“连类,你在干什么!” 连类惊恐地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大家都意识到连类可能是疯了。 慕容太太又问:“你哪有孩子?” 连类很生气地瞪了慕容太太一眼:“我有没有孩子你管得着吗!” 李太太强制地把她手中的长裤夺下来,抱着她坐在床上。她像小猫一样缩在李太太的怀里,不停地颤抖。慕容太太打开冰箱给她倒了一杯梨汁。卞太太站在她的面前,柔和地说:“连类,你冷静点,大家不是都在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出来,心里也痛快一些。” 连类突然大哭:“我的孩子回来了,他不想走啊,我作孽啊!” 卞太太:“你的孩子在哪儿呀?” 连类惊恐地指着窗户:“他就贴在窗户上,你们快点赶他走!” 这时候,张古来了。 张古,可爱的张古,他是惟一明察秋毫的人,惟一懂得一切真理从怀疑开始的人,爱思考的人,锲而不舍要查清事实真相,坚决和邪恶斗争到底的人,不惧危险的人,甚至被人误解为精神病的人……他出场了! 当然,他的装束确实有点滑稽——还是鸭舌帽,大墨镜,叼着烟斗,拄着文明棍。他之所以来晚了,可能就是因为他出场之前要打扮一番。 他站在连类面前,问了一些问题,还做了笔录。这些问题,在别人看来可能毫无用处,甚至有点古怪,张古却相信他是在抄近路逼近谜底…… 连类折腾累了,她在李太太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张古小声问大家:“连类清醒的时候,最后谁跟她接触过?” 慕容太太说:“我。她说有人打骚扰电话,让我做伴。” 张古若有所思,把这一条记上,还画了重点号。然后,他开始检查电话线,发现电话线被拔掉了。 ……这一夜,大家都没有离开。 天亮后,有人给连类的婆家报了信,他们把连类从17排房接走了。 接着,婆家又给连类的舅舅报了信,他们把连类从绝伦帝小镇接走了。 17排房有一个房子空了。 连类的婆婆要把这个房子卖掉,可是买主来看过房子后,说什么都不买了。 因为,那买主在院子里又看见了一只像花环的花圈。
卞家房款失窃,引起铁柱的高度重视。 案发后,他立即到现场勘察。跟以前所有的案件一样,他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门窗都锁着,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房子里除了卞疆夫妻俩,只有一个还不会说话的蹒跚学步的孩子。 怎么回事呢?他又想不明白了。 这天晚上,卞疆对太太说:“明天我就走了。” 她有点害怕,一下抱紧了老公:“我一个人害怕。” 卞疆:“我必须得走了,生意已经被耽误了。” 太太:“我也跟你去。” 卞疆:“不行,我们几个合伙做生意,都是男人,一起吃,一起住,你去怎么办?而且,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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