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古说:“嫂子,都是他干的!” 慕容太太:“什么事?” 张古想了想,低声说:“包括迢迢……” 慕容太太知道这一次不可能再是误会了,因为警察都出现了。她跌坐在椅子上。 男婴像他莫名其妙地出现一样,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男婴失踪后,17排房哗然,全镇哗然。 李麻恨得咬牙切齿,他发誓要把那个男婴煮了。 慕容太太又一次为万分冤枉的迢迢哭得死去活来。 连类的婆婆家猜测连类的精神失常也跟那个男婴有关,怒不可遏。 卞太太为她的破碎的婚姻连声叹息。(对比起来,丢钱一点都不算什么了。) 冯鲸也为他玩弄了自己的情感和人格而恼羞成怒…… 可怕的男婴成了小镇的焦点新闻,所有人都在谈论,所有人都在咒骂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那些日子,大家一见到陌生的小孩儿就有一种恐惧感。 实际上,不仅仅是绝伦帝小镇,方圆几十里都在传说着那个可怕的男婴。还有人专门从很远的地方跑到小镇来,打探更细节的内容…… 男婴彻底消失了,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留下,连一个脚印都找不到,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 大家除了愤怒,没有任何办法。大家都以为那男婴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天上午,冯鲸打电话对张古说:“我搞到了一个算命的软件,能算出一个人的前生前世。你把你的生日时辰告诉我,我给你算算。” 张古说:“我对这种游戏最不感兴趣了。” 冯鲸:“玩玩呗。” 张古就把自己的生日时辰告诉他了。末了,张古说:“哎,你顺便给那个男婴算算。” 冯鲸:“不知道他的生日时辰,没法算。” 张古想想说:“就是。” 冯鲸要放下电话了,张古还不死心:“你就按他出现的那个日子那个时辰算吧。” 冯鲸:“那不会准。” 张古:“我觉得不会错。” 下午,冯鲸又打电话来:“张古,你猜你的前生前世是什么人?” 张古没什么兴趣。 冯鲸兴奋地说:“你是朝鲜人!你是个女的,出生于江东郡,你的工作跟航海有关,好像是绘图之类。你爱吃橘子和榴莲。除了你老公,你一生跟三个男人上过床。你死于一个比你弱小的人之手。” 张古说:“别胡扯了。” 冯鲸:“我在帮你寻根呢。你知道我前生前世是干什么的?我是非洲人,尼日利亚人!我属于尼日利亚西部的优罗巴族,信奉阿尼迷教,我是男的,我的职业是盐凯瑞森林公园的警察。我死于44岁。” 张古问:“你算没算那个男婴呀?” 冯鲸卡壳了。 张古:“你说呀!” 冯鲸低低地说:“我算了,很奇怪,他没有前生。” 张古心里一冷。 怎么就这样巧?连算命软件都跟着凑热闹。 半个月后,没有前世的男婴突然在网上出现了。 在绝伦帝小镇里,在这个冷冷暖暖的尘世上,男婴还有一个朋友,他是三减一等于几。男婴回来向三减一等于几告别。他在网上说: 我不是鬼。 我是一个永远的婴儿。 你们这个世界,很高大,很威武,很粗糙,很冷酷,而我,其实很弱小,这个世界伸出一根手指,就会杀死我。 而那个狠毒的女人,她竟然遗弃了我们三个亲兄弟,请记住吧,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能原谅她。 本来,从她扔掉我的那天,我就和她断绝了血脉关系。可是,当我绞尽脑汁,耗尽能量,竭尽全力,为自己开凿出一块可以苟延残喘的空间,她突然又出现了,来戳穿我的来历和秘密……谁最清楚你生命的死穴?当然是制造你生命的人。 现在,我没有出路了。 我不是鬼,我要是鬼就好了,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出路。 但是,我坚信我也不是人。从我懂得思考自己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起,我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像我这样的怪物,早该在这个尘世上消失。 绝伦帝的人,我知道你们恨我,等到八月十五月亮圆的那天,我会自己销毁自己。只求你们一件事,帮我把我埋掉。 三减一等于几,我不是鬼,你肯定不相信。你肯定恨我,恨我欺骗了你。不过,你是这个世间惟—和我说话的人,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会想念你。我将永远记住那一个个宁静的夜晚,我们在网上聊天,真幸福。我希望下辈子还能托生一个人,和你在网上相遇,希望那一世我真的是一个女孩子,一个眉毛很漂亮的女孩子…… 冯鲸给张古打电话,他害怕地说:“这个男婴反复说他不是鬼,我怎么觉得……” 张古冷笑了一声:“一个人越强调他没醉越说明他醉了。同理,一个人越强调他是鬼越说明他不是鬼。” 冯鲸:“你的意思是……” 张古:“我也糊涂了。” 两天后就是阴历八月十五。 这天清晨,全镇人都早早爬起来,四处观望,四处打探。 终于有人惊呼,小镇北郊一个农民看护庄稼的窝棚着火了。人们马上就猜到了什么,倾巢而去。 大家远远看见那熊熊大火,越烧越旺。 大家三五成群,拉拉扯扯,终于走近了窝棚,那火都快烧尽了。 有人上前扒开灰烬,终于露出一个尸体,一个小小的尸体,黑乎乎的,像烧焦的土豆,令人不忍目睹。 天高云淡,秋风瑟瑟。 收破烂的老太太跌跌撞撞地跑来了,她坐在那男婴的尸体旁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孩儿啊!我一次又一次地害死你啊!——”没有一个人跟着落泪。 大家把那男婴埋了,埋得很深。
恶毒的男婴自焚几个月了。 好人都活着。大家对那个男婴的谈论,渐渐少了。上班的上班,经商的经商,做工的做工,哄孩子的哄孩子……绝伦帝小镇似乎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只是,一些伤痕是无法平复的。 那几颗不幸的心,还在流着血。冬天已经来临,小镇变得很冷静。天寒地冻,不宜出门,人与人之间也好像疏远了。 17排房的几个女人,在周二和周四的晚上依然打麻将。 她们中有人性爱被夺,有人爱女被杀,有人婚姻被撬,她们是想来麻醉自己。过去,她们赌的钱很小,现在的输赢却越来越大。她们在强行转移注意力。 冬天快到了。 我曾经在歌里唱到: 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蓝地白, 那疙瘩向日葵金灿灿满世界地开…… 绝伦帝小镇在中国最北部,那是最冷的地方。前面发生的故事,正好发生在天气暖和的季节,没显出特色。现在,大家终于可以见识什么是冰雪寂寞了。 小镇下雪了,很厚很厚,雪的下面是青的砖,红的瓦。 蚊子,苍蝇,臭虫……所有的脏东西都灭绝了。小镇一下就进入了童话。整个世界变得更纯洁,更宽容,更缓慢,更幸福。 晚上,埋在肥雪下面的房舍亮着灯,那柔柔的灯光十分温馨,十分伤感。 一个窗子里,四个女人正在打麻将。那窗子挡着窗帘,没有一点缝隙——她们开始提防黑夜了。灯光映出花鸟鱼虫。 这个晚上,卞太太特别倒霉,总是输。 李太太逗她:“你是不是来事儿了?” 卞太太:“就是,要不然怎么这么背运。” 李太太:“再这样输下去,你就把人都输给我们啦!” 卞太太:“钱还多呢,人你们是赢不去的。” 李太太:“那可不一定哟。” 说着,李太太又和了,和幺筒,三家输。卞太太坐庄,输双倍。她掏口袋,没钱了。她强笑道:“真让你们赢光了。我得回家取钱去。” 李太太说:“别回去了,都是开玩笑。你再输,就欠着。” 卞太太:“那不行。” 李太太:“要不,我借你一点,你先玩吧。” 卞太太就跟李太太借了些钱,继续玩。可是,她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了,很快她又输光了。她说:“不行,我回家去取钱。” 李太太:“得了,我再借给你一点。” 卞太太说:“那像什么话?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她起身就走了出去。 月光照在雪地上,亮堂堂的。房子、篱笆、树之类的静物一清二楚,它们的阴影却更加幽深。这世界有太多的阴影,那都是物质的另一部 分。卞太太的身后也带着一个阴影,它长长的,怪怪的,毫无依据。 雪很厚,卞太太的脚踩在上面,很响,好像身后跟着一个人。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恶狠狠地把迢迢推进井里去。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像锯木头一样割着李麻的阳具。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趴在连类的窗前装神弄鬼。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在黑暗中像吃萝卜一样把她家一提包人民币都吞进了肚子里。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在大火中龇牙咧嘴地扭曲…… 她头皮发麻了。 她想返回去,又怕人家认以为她是不想拿钱,找借口。而且,这时候,她朝后退和朝前走,距离是相等的,离家可能还更近一些。她硬着 头皮,加快脚步,继续朝家走去,“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她家的窗子黑洞洞的。她想,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即把灯打开。 她疾步走进家,吓得魂都飞了—— 那个男婴死而复生,他正坐在电脑前操作电脑! 房子里很黑,电脑的光射在男婴的脸上,惨白。他在专心致志地打字,“啪嗒,啪嗒,啪嗒——” 卞太太没命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尖叫:“来人哪!——” 她的腿已经不听使唤,刚刚冲出她家的院子,就滑倒在雪地上,站不起来了。她在雪地上一边朝前爬一边凄厉地呼喊:“快来人哪!——” 李麻跑出来。他冲到卞太太跟前,大声问:“怎么了?” 卞太太紧紧抱住男人,只是说:“鬼!鬼!鬼!……” 很快,那三个打麻将的女人都出来了。 卞太太平静了一些,她扶着男人站起来,指着她家那黑洞洞的窗子,哆哆嗦嗦地说:“那个婴儿又活了,他在我家里……” 李麻愣了愣,接着,他就站起来,捡起一根木棍子,黑着脸朝卞太太家一步步走过去。他抬脚狠狠踹开门,跨进去…… 女人们都在外面的雪地里观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们看见卞太太家的灯亮了,李麻拎着木棍子又走了出来。 他根本没看见什么男婴,那电脑也没有开——他还摸了摸,那机器一点都不热。 他走到几个女人跟前,扔了那根木棍子,说:“卞太太,你是不是神经太紧张了?” 卞太太信誓旦旦地说:“我千真万确地看见他了!” 李麻:“那就是你活见鬼了。” 这时候,张古到了。 李麻对他讲了刚才的事情。 张古沉重地说:“我刚刚在电脑上收到男婴寄来一封电子邮件,是永恒的婴儿发来的。我相信,卞太太没有看错。只是,我不知道这个男婴是哪个男婴,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几个男婴,以及哪个是活的哪个是死的。” 几个女人又慌乱起来。 李麻问:“他有没有说他要干什么?” 张古从李麻的音调里明显听出了他的紧张,他说:“他要害的是我,你们不要怕。” 李麻:“他为什么要害你?” 张古:“可能因为我和他作对了。” 大家都静默了。他们都暴露在亮堂堂的月光下,白莹莹的雪地上。 张古勉强笑了笑,说:“都睡觉吧。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担着呢。” 李麻拍了拍张古的肩:“你小心啊。”然后,他低声对太太说:“别玩了,回来睡吧。” 李太太像小孩一样点点头。 慕容太太拉了拉卞太太,说:“你到我家里住吧。” 卞太太余悸未消地拉了拉那个话务员,说:“今夜,你和我们一起住吧?” 那个话务员带着哭腔说:“你让我回家我敢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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