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原先要说的话说下去。你知道,有许多人到过这房子来看我,大多数人也都看到了,但他们全都吓得魂飞魄散。唉,但愿有人,哪怕只有一个人,能够不被吓得魂飞魄散,而是对我好,爱我,那就谢天谢地了!你知道,这样一来我的情况就能得到改变,我也就能够离开此地,自由自在了。”
“他说话的声音是那么悲伤,我不由得感到我的眼睛里面开始噙着眼泪。但是恐惧压倒一切,我站在那里听他说话只觉得冷,浑身在打哆嗦。
“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呢?当然,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凯里派来的。”我硬挺着说出话来。我的思想分散,集中不起来,我简直想不出话来说。我真伯突然昏倒。
“你说的那个凯里我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那人静静地说下去,“我也忘记了我原先那个肉体所拥有的名字,那真是谢天谢地。但我是十年前在这房子里吓死了的那个人,打那以后,我一直还是吓得要死,到现在依然吓得要死,因为好奇和残酷的人接连到这房子里来看鬼,这样一来,这里一直保存着那种恐怖气氛,这只会使我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但愿能来个人对我好。——笑啊,对我温柔地说话啊,如果高兴就哭啊,可怜我和安慰我啊——怎么样都可以,就是不要来这里只是为了好奇,结果吓得浑身发抖,就像你这会儿在墙角的那副样子。我说小姐,你能够可怜我吗?”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变成了一种绝叫。“你能够走出来一点,走到房间当中来,对我有点儿爱意吗?”
“听了他这话,一个可怕的大笑已经在我的喉咙口咕哈咕喀响,但是可怜他的感觉比这大笑更强烈,我发现我真的已经离开墙壁,一点一点走到房间中央。
“天啊!”他马上在窗边挺直身子,大叫着说。“你作出了一个十分友好的行动。这是自我离开人世以来第一次看到的同情表示,我已经感到好过多了。你知道吗,我活着的时候是一个厌世的人。我整个人像中了魔,我发展到憎恨所有的人,憎恨到不要见人,看见人就受不了。当然,冤冤相报,我这种憎恨也受到了报应。最后我受尽了可怕幻觉的折磨,我的房间闹起鬼来了,这些鬼对我又是狰狞大笑,又是做怪脸,有一天夜里我在床边竟降到了一大群鬼当中,给它们前后左右包围住——恐惧一下子使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就此要了我的命,我吓死了。把我牢牢拽在这里离不开的,正是我的憎恨,我的悔恨,还有恐惧。只要能有人可怜我,同情我,也许再给我一点点爱,我就能够离开此地,得到解脱,快活无比了。你今天下午到这里看房子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了你,我观察你,我有死以来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儿的希望。因为我看到你勇敢,与众不同,充满了爱。我心里说,我也许能把你身上贮存着的那种爱敲出一丁点儿来,那么,我就能借到一双翅膀,使我能脱离苦海,飞到自由天地去了!”
“现在我必须坦白承认,当时我听了他这番话,心头开始感到有点痛,同时恐惧渐渐离开我,这个人悲伤的话刺痛了我的心。然而,这整个事件是如此之难以置信,如此之离奇,而我为之而来调查的女子被谋杀故事却显然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因此我觉得自己是在做乱梦,这个梦看来随时会醒,恶梦醒来时我会是在什么地方的一张床上。”
“不过我已经完全陷在他那番话里而不能自拔,我发现我已经完全木可能去想别的事情,也不可能考虑做任何别的事情,或者是逃走。”
“我在昏暗中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过去,当然,我心中是极其害怕的,但与此同时,又开始作出一个十分奇怪的决定。”
“你们女人,”他继续说下去,在我一点一点接近他时,他的声音显然非常颤动,“你们了不起的女人啊,生活常常不给你们机会献出你们伟大的爱,但是,你们知道我们多少人正是渴望着它啊!它能够挽救我们的灵魂,这一点如果你们知道就好了。很少人能找到你现在所得到的机会,你只要无拘束地献出你的爱,也没有什么特定的对象,只是让它散发出来,让它流向一切需要它的人,那么你可以达到几千几百个像我这样的灵魂,并且使我们获得解脱!啊,小姐,我再一次请求你能感受到我的感受,对我好,对我温和——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就给我一点点爱!”
“我的心在我体内确实跳动起来,这一回我的眼泪真流出来了,因为我再也忍不住。而且我笑出声来,因为他叫我”小姐”,半夜三更在伦敦一条街上的空房间这里,它听起来太怪了,但是当我看到我的感情变化怎样对他发生了影响的时候,我的笑声一下子停止,随即哭起来,眼泪流下脸颊。他已经离开了窗边,这时跪在我的前面,向我伸出双手,头上第一次显出一个光环似的东西。
“为了上帝的爱,用你的手臂抱着我,吻我吧!”他叫道。“吻我吧,吻我吧,那我将得到解脱!你已经做了那么多——现在做这件事吧!”
“我像生了根似的站在那里,犹豫,动摇,我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但对采取最后行动还造巡不前。不过恐惧差不多已经没有了。
“忘掉我是一个男人,你是一个女人吧,”他用我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哀怜的声音说下去。”忘掉我是一个鬼,大胆地抱着我,给我一个吻吧,让你的爱流到我身上来。就一分钟忘掉你自己,做一件勇敢的事情吧!嗅,爱我,爱我,爱我!那我就将得到自由,得到解脱了!”
“他这番话,或者说是它们灌输到我心中的强大力量彻底地震撼了我,我感到一种比恐惧要强大无数倍的情感压倒了我,这种情感使我不再犹豫,于是采取行动。我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向前两步,来到他跪着的地方,伸出了我的双臂。这个时候我心中充满怜悯和爱,我可以发誓,这是真诚的怜悯和真诚的爱。我忘记了我自己和我的轻微哆嗦,我怀有一种巨大的渴望要去援助另一个灵魂。
“可怜的、受苦的、不幸的人,我爱你!我爱你,”我透过滚烫的眼泪叫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一丁点儿也不害怕。”
“那人轻轻发出一个古怪的声音,像是笑,然而不是笑,他抬起头来看我。从下面街上透进来的光落到他的脸上,然而它周围有另一道光,这光像是从他的眼睛、他的皮肤发出来的。
“他站起身向我靠过来,我一下子把他抱在胸前,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又一下。”
我们所有的烟斗里的烟早都抽完了,熄灭了。黑暗的客厅里真是鸦雀无声,连一点裙子的簌簌声也听不到。这时候讲故事的她停了一下,使她的声音保持镇定,同时把一只手轻轻地捂住眼睛,然后重新说下去。
“好,现在我该怎么说呢?我怎么能够向你们,向坐在这里、嘴里叼着烟斗、惯于怀疑的先生们,描述这一切呢?这时候我体验到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我像是抱着一样触摸不到的无形之物,我把它紧紧贴在心口,而它也以同等力量抵住我的身体,然后它渐渐融化,溶到我身体的什么地方。这种感觉就像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到了身上时却使人感到是烈火,然后它很快地吹过去了。我全身一阵阵发抖,我有一种陶醉的感觉,接着我的心又猛烈地跳动起来——我觉得又剩下了我孤零零一个人。
“我是说,我只觉得房间里空空的只剩下了我一个。为了证明这一点,我转过身走去擦火柴,点亮煤气灯。这时候我心里什么恐惧都没有了。我只感觉到在我周围的空气中,同时又在我的心中,什么东西正在欢快地歌唱,它就像年轻时春天早晨的欢乐。这时候,世界上所有的鬼怪和阴影都不再能使我有一丁点儿害怕恐怖的感觉。
“于是我打开房门的锁,走到房间外面,走遍整座黑暗的房子,走进楼上楼下一个又一个房间,甚至去了厨房,去了地下室,去了在黑夜里会令人望而生畏的顶楼。但是,整座房子都是空的。”
“房子里是有过东西,但是它已经离开了。
“我走上走下,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同时又分析,又想,又惊奇——你们也许能猜想到我想什么,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不去多说这些事情,因为我有言在先,我只说主要的事情,这话我想你们都还记得——就这样,我随后回到我自己的那套房间;进去后随手把房门锁上,一夜余下来的时间,我就在这座已经再没有鬼的房子里睡觉。”
“对了,我前面忘了说,这座房子是我伯父的,他就是享利勋爵。他事先跟我讲好,要我把这次冒险的经过向他汇报。当然,事后我必须到他那里去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
“但是我还没有开口,他却先举起手来把我止住了。
“首先,”他说,“我想老实告诉你,我原先骗了你。有那么多人到过那房子,还说看到了鬼,因此我不由得想,这都是出于他们的想像,我希望能更好地加以证实。因此我给他们编了一个故事。而你也说要到那里调查,那好,如果你的确看到什么东西,我就可以断定那不仅仅是出于狂热的想像了。”
“那么你原先告诉我,说有一个女人在那房子里被谋杀了,这一切都不是闹鬼的真实故事?”
“不是的,”我的伯父回答说。“真实的故事是,我的一个表弟在那房子里发了疯,害了一种悲惨的疑病症,在害病许多年以后,在一次病态的恐惧发作时,他自杀了。到那房子里去的人要真看见什么,那其实是他的形象。”
“照你这么说,这就可以解释。…”我倒抽一口冷气说。
“解释什么?”我的伯父紧跟着问。
“我想到了那个不断在挣扎的可怜灵魂,他所有这些年来一直渴望着能够脱逃,于是我拿定主意不说出来,让我的故事保守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你说可以解释,到底是解释什么?”我的伯父急切地又追问了一句。
“我是说,这就能够解释我为什么在那里没有看到那个被谋杀的女人的鬼魂了。”我最后回答说。
“显而易见,”亨利勋爵说,“如果你当真看到了什么的话,它绝不是你事先知道的故事所引起的想像所产生的东西。” 上一页 [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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