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得回头仔细端祥起熟睡在床上的他，长至下巴的黑发浓密地散开在枕头上，瘦削而略带苍白的脸，棱角分明的嘴唇孩子气倔强地紧抿着。我俯下身吻去他额上细密的汗珠．前一刻我的身体和灵魂还是如此紧密真切地缠绕在一起。他的激情如火山爆发般地熔化了我，跌荡起伏之后的我陷入一种虚无的平静中，我冲进浴室，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苍白的身体，只有泪是晶莹透明的，从我的体内汩汩涌流出来，又咸又涩．我没等林醒过来，就离开了他那间挂满照片的房间，那个美丽的女人的形象一直留在脑海里。
　　天气有些闷热，我心烦意乱，竟发疯般地思念起枫来，我打开信箱，果然有一封邮件：
　　槿：
　　我的爱人，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这样称呼你，我也知道我自私的爱深深伤害了你，可我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你。你是唯一让我放不下的人。目前我正在跟她协商离婚的事，她和孩子，还有这个家，我都可以舍弃，唯有你，今生今世我无法舍弃。给我时间，槿，我爱你！
　　枫　　即日
　　那是他一个多月前写的，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我冲到电话机前，拨了一半还是放下了话筒，现在跟他讲什么呢？如果真有结果不会不来找我的，我坐在地上喝光冰箱里所有的啤酒，趴在地板上睡了。
　　第二天，我在电台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
　　“你是槿吗？我叫蓉，是枫的妻子．他现在在医院里，他很想见你。”我不知枫出了什么事，在赶去医院的途中，我的大脑一直是混乱的，甚至没有想过究竟应不应该去见他，还有那个她，他的合法妻子。
　　枫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疲惫而憔悴，在我们目光对视的刹那，他的眼闪出一线生动的光，似乎还有我所熟悉的柔情．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而他旁边的病床上，则躺着那个他的女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医院，离开枫和他的妻子的，只是在踏出病房的那一刻，我知道，我永不能再和他见面了。
　　晚上我在林那里醉得一踏糊涂，然后抱着他哭．他无法知道我内心的悲苦，只是在他怀里我可以觉得这世上还有个可以让我流泪的地方。枫没有骗我，他在努力与太太协商离婚，正当事情有些眉目的时候，可是因为我的传染，他又经常喝酒，竟得了肝硬化，是那个他要与之离婚的妻子切下一部分肝移植到他体内，他的性命才算保全下来．我是什么，我是杀人犯，口口声声一心一意地要爱他，却差点要了他的命，为什么要死的不是我？
　　我粗暴地推开着我的林，“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我拼命地叫喊，由于酒精的作用，渐渐倦在地板上睡着了。那晚，我又梦见五彩斑斓的罂粟花……
　　在我决定回故乡的前一晚，我去了林的房间，那个挂满照片的房间。林开了门，上来拥住我，眼里似乎有些闪亮的东西。这些日子以来，我们都瘦了好多，我们相对着坐在烛光里吃林做的牛排，喝了点红酒，不太抽烟的我也跟他要了支烟，夹在指缝里。林的长发遮住了半个脸颊，在烟雾和烛光里，散发着梦一般不真实的气息。其实我们都是执着于宿命的人，自从他的那个照片上的模特女友远嫁重洋之外，他和我一样，有着太多厌世的悲观情绪。
　　“林，跟我走好吗？”我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林抬起头来，他眼中有泪，他知道我想去那个开满罂粟花的地方，他是了解我的，尽管我没有告诉他事情的全部，可是那一刻我极希望他能跟我走，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有远方．远方，究竟还有多远呢？
　　林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搂住我，头埋在我的脖颈中久久不愿放手，我们在烛光中的音乐里长时间的拥抱着跳舞。随着忽闪的烛光，房间里那些黑白照片散发出一种朦胧神秘的色彩。我们第一次在舞厅里跳舞的情形，还有在酒吧里与枫的相遇，以及医院里枫绝望而柔情的眼神，那一幕幕就像黑白电影，在我眼前无声地流过，我在林的肩上泪流满面……那一夜，我们没有做爱，只静静握着手躺到天亮。
　　林在黎明后睡去，我悄悄离开他的小屋，背上一个简单的背包去了机场。离职手续已办好，我要永远地离工这个城市。该留下与该遗忘的我都没有带走，只剩下心是空的。在即将走过检票口的那一刻，我突然看到机场候机厅玻璃门外的马路上，马路对面有个人正焦急地冲过来。那是林，我看清了，他也背着一个包，右手挥着什么东西，他的长发被风吹拂起来．好似电影里的慢镜头，我手中的东西落了一地，愣了仿佛一个世纪，才发疯般地冲向门外。
　　“林……”还没叫出口，一辆横过的卡车疾驰而来，林看见了我，仍在不顾一切地奔跑，我的泪先涌了出来，林的身体轻飘飘地从空中飞落下来，黑发还在空气中飞舞着，我的心脏痛得绞在一起，阳光变得惨淡而灰暗，眼睛却被沾满鲜血的太阳刺得生疼。
　　我抱着林安静地坐在马路中央，他手里紧握着一张照片，那是我穿着长裙在草地上微笑的照片，只是不知他从哪里弄来许多美丽的罂粟花，开在碧草如茵的草地上，开在我的周围。这个城市是没能这种花的，那是他自己制作的，我梦想千百次的地方．我没有泪，只是坐在正午血色的阳光里，似一尊雕像。
　　一个星期后，我再次踏进机舱，只是这一次我去的是远方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我的背包里，多了林留下的那部相机，还有那张照片，那张开满罂粟花的照片……
　　当我在空中再次凝望这座美丽的城市，仍有泪，从心底滑过。如果生命真有轮回，那么我这样执着于宿命的追寻，究竟在寻求什么？可能只是那永远活在梦里的东西，比喻那些艳丽的罂粟花，我知道这个城市中所发生的一切，正在渐渐淡出我的生命，枫、林、还有那个女鬼似的槿，正随着飞机的起飞，逐渐在这个宇宙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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