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考之后，那些从书山题海的战场上退下来的人，似乎终于卸下疲惫而繁重的装备，舒心地享受阳光灿烂的日子。她在考完的几天狠狠地睡觉，仿佛一定要昏天暗地，才一解心头之积怨。
　　接着就是填志愿表，查询结果，一批批地和朋友见面，去不同的地方游玩放松。空闲下来的时候躲在屋子里，回忆或者憧憬未知的大学，甚至大睁着眼睛看雪白的天花板，什么也不想。
　　但是她想起沁岩清浅的隐忍的笑容，眼神里永远是阳光背后令人心疼的阴暗。曾经那样深该的笑与泪，清晰仿如昨日，顷刻之间触碰了某根脆弱的神经。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焦灼。她居然想念他，是她从未发觉与正视过的感受，带点模糊不清的暧昧的牵挂。
　　她不自觉地不寒而栗。
　　分别有时竟不意味着忘却，她以为过去的人和事如花期过后，渐渐凋零，只剩怀念。节外生枝的是，她在本应最放纵最闲适的这个暑假，发现自己爱上了他。而这个沉重的分别，不是结束，是她的开始。
　　整整一个假期，她怀着愉悦的心情见过他两次，一次到学校填志愿表时，一次在她的小城里。
　　九月，她去了录取通知书上的太原，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北方城市。坐在呼啸着行驶的火车上，轰隆隆的车轮碾过铁轨，如果碾过尘世。她感到前景渺茫的酸楚，她和他，就要这样越走越远。窗外的景致尽成眼里的秋色。
　　亲爱的沁岩，我离开我们一起拥有的天空，和一起呼吸的空气了。你会不会忘记你百般宠溺的妹妹，你说的小女子也要展大宏图，要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可是，我已经舍不得离你而去了。

2
　　崭新的大学生活于她也不过新鲜几日，等到一切步入正轨，接踵而来的，不过是千篇一律的压力与惶惑。只是聪明如她，杂乱的生活，仍然可以多姿多彩。平日认真地上课做笔记，偶尔逃一两节课躲在宿舍随意涂鸦。拿一等奖学金，在学生会担任重要的职务，也参加各种Party，交形形色色的朋友。
　　可是，太原这个吹凛冽的风，扬着风沙的城市，不好不好。她总是不可避免地，闻到孤独的气息。
　　值得一提的是，她认识了一个大她一级的太原师兄，叫做豪生。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他和沁岩一样，拿她当一个不谙世事，需要人疼爱和保护的小女孩。他高高瘦瘦，皮肤微黑，充满热情活力，不笑的时候严肃稳重，目光清亮。
　　仿佛理所当然地，他们成为最要好的朋友。他不求回报地陪伴她照顾她，而她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对她的好。
　　他们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教室上晚自习。他在食堂为她打好饭菜等她一起来吃，她把不喜欢的菜夹到他的碗里，而他欣然接受。他习惯在女生楼下扶着自行车，然后看她叮叮咚咚像一只蝴蝶一样飞下来，笑着跳上他的后座。
　　她从不在他载她时伸手环他的腰，只是轻轻地拽他的衣角。这份刻意的疏远，是为了成就她的一份无法泯灭的信念。
　　其实，这样真实的美好如意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好的。她却如中了魔咒一样并不安生。沁岩，在她的记忆中，随着时光的越来越远反而愈发鲜明，对他的渴望一天天寂寂滋长，不可遏止。
　　而她在此之前并不知道沁岩到底去了哪里。他也许故意不打算告诉她的，这符合他孤来寡往，琢磨不定的气质。
　　她通过辗转的，同学的同学关系，终于打听到他在原来的中学复读高三。她又惊又喜，立即决定写信给他。那晚的台灯下，她摊开洁净的纸页，往事如花枝繁复，源源不断的思念几乎就要喷薄而出。而最后写出来的却是一句多么淡然的字：我终于知道你在哪里了。
　　当时那份欣喜与暗潮涌动，一直以来，他可曾知道。
3　　　　　　　　　　　　　　　　　　　　　　　　
　　那是她的生命中最为宝贵的一年。一去不返的高三。
　　他们是文科班，沁岩天生属于文学与艺术，所以他是文科班为数不多的男生之一。他那么安静，很多时候几乎让人忽略他的存在，他穿浅淡的衬衣或体恤，灰白裤子，帆布鞋。他的短发有清新的洗发水味道。干干净净的沁岩。
　　高三不言爱。每个人都在埋首打造自己的未来。枯燥与疲倦填充了数个日夜。然而愈是密不透风，感情愈是容易在压抑的水底艰难成长。
　　为了拥有一个不受打扰的学习环境，那时他们都租了房子在宿舍外面。所以不用担心宿舍熄灯，她总是要在完成当天的各科试卷后才起身准备离开，而他也刚好从后排出来。然后两个人关灯，锁门，穿过漆黑的寂静的走廊。
　　她其实早就明白，他的每次刚好，只是为了陪她走过长长的黑暗。他是细心到极致的男孩子。而这些，或许与爱无关。
　　第二次月考的成绩出来，她从第一名降至第三名。从办公室出来以后一直郁郁寡欢。并不是老师给了她批评或是对她失望。她始终都是一个不懂善待自己的家伙。
　　那晚关灯以后，他们一起从教室出来，仍然不说多话，默默地并肩走着。然后她转过头来大声，蛮横的对他吼道，你不会自己先走啊，干嘛一定要跟着我。他停在原地愣了很多秒。周围静得可怕。光线太暗，只有幽蓝的月光悄地无声息地洒下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就这样坏脾气地走掉，不管不顾他的感受。她一口气爬到教学楼的顶层。晚风习习，对面的宿舍楼早已沉寂下来。站在高空看山下渐渐稀疏下去的城市灯火，远处墨黑色山脉呈现出隐约的弧线。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惬意轻松了许多。
　　临近午夜，她感到不胜凉意，于是决定回去。一转身，看见他坐在角落的阴影里。
　　他是这样一副漫不经心，毫无所谓的样子，仰着头，微笑着，平静如水，如孩童般纯净。
　　可是为什么要在事过境迁的今天，她才开始深刻懂得当时应有的那份心疼。

4
　　她在豪生的呵护下，快乐无忧地生活，学习，成长。是的，她应该快乐的。
　　大二的五一假期。她和豪生去了山西的平遥古城。站在斑驳而肃穆的城墙边，那些久经沧桑的冰冷石头仿佛在娓娓诉说曾经的兴盛衰败。这些历史的见证。
　　他们在那里尽情玩了两天。穿古朴的大街小巷，试穿宫廷服装，购买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吃闻所未闻的小吃。
　　从平遥回来，她终于成为他正式的女朋友。
　　这一天，像是他的节日。他拥着她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简直是幸福的开端。
　　她在他的怀中仰起面孔，笑着，这样温顺这样乖。她仔细端详他粗犷的眉，放着光彩的眼眸。豪生是一个多么好的男孩子，宽容善良，体贴周到。她多不忍心给他造成任何伤害，为了成为他完全的，心无异念的女朋友，她开始去努力。
　　可是，从开始到最后，她却从来不敢给他永远的承诺。
　　和所有的恋人一样，他们在校园内外出双入对。那些甜言蜜语，铮铮誓言，那么轻易那么自然地脱口而出。他总是无比坚定地期待他们共同的未来，这个时候他的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
　　她想对他说，豪生，我们的未来多么渺茫，爱上一个人原来与忘记一个人，同样的无能为力。什么时候我才能彻底忘掉沁岩啊。嘴角牵扯了一下，她还是什么也没说。而她的心在暗地里揪得越来越紧。
　　直到在网上意外地遇见沁岩，她更明白自己多么失败和无药可救。
　　他改了网名。她问他是谁，然后她看到一个最为漂亮的名字。她的心跳快起来，敲击键盘的手指有些微的颤抖。她关掉了和其他人的聊天窗口，隐了身，打开和他的视频。手机响起来，她亦是挂掉豪生的电话。
　　她猜他一定不知道，此时的她已不再是会对他大呼小叫的青涩女子了。她已经懂得爱，哪怕是一点点的，虚无的。他一定不知道，突然面对他时，她竟然变得手足无措，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他们只是简单的寒喧，可是时间过得那么快，她必须在宿舍关门之前赶回学校。她甚至未来得及告诉他，她一直在想他。
　　她对他的眷恋，就像已逐渐退去的潮水，已经波澜不兴，却突然浪涛汹涌，一层一层猛烈拍打和他关联记忆的堤岸。她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5
　　有人说高三就是一个魔鬼训练营。所有的快乐，不安的情绪，即使短暂的茫然，统统都要收起来。墙上的倒计时一页一页地撕下来，课桌的前沿被书堆砌得像一座城墙，铺天盖地的试卷，像雪片一样四处散落。
　　是这样忙乱不堪的生活。
　　那时的早晨要出早操。她每天从操场边那棵老槐树下有些高的台阶跳下去，径直走到同学们集合的地方。
　　是太过平常的一天，她大大咧咧地从台阶往下跳，着地一刻，踩到一颗顽皮的石头。然后她的身体平衡，跪倒下去。痛，迅速蔓延的痛。
　　她被老师同学手忙脚乱地送到医院。戴眼镜的医生捏她的脚踝，照片，打石膏，开药。检测结果的显示中，她看到自己的一根骨头歪离了正常位置好远，而她一脸的无所畏惧。可是当医生皱着眉头说，这个问题有点严重，她需要住院观察。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时间，在那个最后冲刺的阶段，是最不能被剥夺的。
　　因为她的执拗，医院同意让她回校休养。可是大半截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她不能独立行走。于是那以后的很多天，她成了沁岩的负担。
　　她一直想，他为什么可以沉默着坚持那么久，没有任何表达，没有丝毫不满。他每天带着素白温和的表情，背她路过庄严的旗台，洒喷泉的水池，一棵一棵含蓄的树木，和无数级细碎的石梯。
　　有时候他刚从足球场上跑回来，汗水淋漓。她伏在他的背上，那一大片湿润渐渐浸润她的胸口，非常地柔软。她屏住呼吸，轻轻地闻汗水散发在空气中的味道，不动声色地微笑。
　　那些絮絮的年少往事，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她从来未曾郑重地对他说一句谢谢。而当她回过头来，竭力寻找那些闪光的碎片，时光的河流滚滚而来，而他只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6
　　大学三年。豪生成了最熟悉最了解她的人。而她已经开始依赖她了。她的霸道她的任性她莫名其妙的脾气，他尽悉接收。只是她知道，她给他的不完整的爱，她偷偷想念沁岩而对他的善意隐瞒，是豪生心里隐藏的一个疼痛。
　　平安夜，班上组织开晚会。那时的太原已经开始下雪。夜里停了层层的积雪，映照出荧荧的光。屋子外面是整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晚会结束，豪生送她回宿舍。他对她说晚安，然后转身，两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路边的树枝残留有如丝絮的雪。黯黄的路灯下，他的身影这么落寞。
　　后来豪生打她的电话。他含混不清地说，我想见你，现在。她只穿睡衣，外面套了棉衣，下楼来。他站在那里，微微地倾斜，咪着眼。她闻到酒的味道。然后他说，我们分手吧，这份勉强的感情，太累了。静静的冬夜，冰凉的空气颗粒无声地浮动。她感到周围像是雷一们炸开来，又如石子猛然投进湖面，惊起潋滟而绝望的波纹。
　　他终于不再忍受她，不等她蜕变，不等她完完全全地爱上他，安安分分地依偎在他身边，一直到所谓的永远。
　　她无奈地做出一张笑脸，点头，说，好。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有她微弱的骄傲。她有时倔强起来就如一只不驯的动物。接下来，她试图习惯一个人的来往。循规蹈距地生活，精神十足地听课。除了上网，泡图书馆，剩下的时间她在教室，坐最后一排的位置。而他，不管在林荫的路上，在教学楼的拐角，或是在食堂的门口。碰到她时，总是欲言又止，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眉梢那点积蓄已久的疼痛。但是从不为他停留，只简单的一句，嗨，像遇见老朋友一样自然。
　　这样也许是更好的吧。她想，她的这场无可自救的沦陷，何苦要牵连到他，何苦呢。
　　而豪生这个又笨又蠢又固执的家伙，却没有成全她的好意。他终于在教室门口拦住她。人流很快散尽。他开始叠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噢，都是酒精的作用，那天，喝多了。对不起，是我的糊涂。我们和好如初好不好。
　　她望着远处，心绪繁乱，目光停在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他握她的手。她没有挣脱。

7
　　高考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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