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不到一个月。那些雪白的被涂画得密密麻麻的墙壁，令人眼花潦乱的同学录，留言册，丢弃的成堆的废书纸，以及每个人眼里的紧张和匆忙。无不到处充斥着别离的氛围。
　　她记起有人举起摄像机慢慢地扫过教室的每个角落时，她在沁岩的后面笑得有点夸张。学校在日头下举行毕业典礼，老师们在前面正襟危坐，后面是黑压压晃动的人头。五月里校园的石榴花已开得热烈，枝头嵌满一簇簇的火红，石板路面上落英缤纷，他们在花前树下留影。
　　而这些场合，都是有沁岩和她的场合。只是啊，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她爱的沁岩，没有拥有过，却已经失去。
　　她在考完了去学校填志愿表见过他之后，他就消失了。
　　当她在百无聊赖的暑假中，后知后觉地爱上他时，她已经找不到他。她知道他的考试不理想，可是不知道他又将以哪种方式麻木自己。
　　七月流火。她在家里接到他从楼下打的电话，于是趿着拖鞋冲下来，看到他背着大大的施行包，穿白色的圆领体恤，站在对面小卖部的门口，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竟然是步行到她的城市的，上百公里的路程，带着一包的食物和水，天黑住进农家。而这之前的时间，他骑自行车去了贵州。他说，反正都是随意走走，想起了就来看看你。
　　想起了就来看看你。如此不经意的一句。她的心里却如盛开万里花朵。对他让人费解的举动，她不觉惊奇，因为她太明白他，这就是她的，不一样的性情中的沁岩。
　　她只对着他呵呵地傻笑。
　　那次他们应是说了很多很多话吧。他说贵州的溶岩很漂亮。她托着下巴说真好。他们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听音乐看碟，尤其那部《周渔的火车》，巩俐在火车上优雅走动时，摇曳生姿的腰肢和裙摆，让人记忆犹新。
　　再也不会重来。这样甜美纯净的时刻。她想。

　8
　　大四的上学期，课程表上的课已经不是很多了。一些人开始为毕业及工作奔走，当然一些人守着他们未完的理想，准备着考研或者公务员。
　　豪生的父母准备送他出国。他对她提起的时候，她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说，好啊，是难得的深造的机会。
　　但是他的脸色渐渐黯下来，双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叹了一声说，你爱我吗。他的眼眸清澈分明，里面是有些艰难的期望。他定定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如同等着法官的宣判。
　　他是第一次这样严肃的问她这个问题。他一直只是心甘情愿地护在她身边，他相信她说的，她会努力爱上他。即使是醉酒后的释放，也是为此自责懊悔好多天。
　　她在迅速的惊愕以后，变得目光闪烁游离。她捋了下额前的刘海，不敢看他如火一样燃烧着的眼，然后轻轻地说，对不起，豪生，我需要时间，再给我一些时间。
　　好半天，他不说一句话。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到他的眉毛不知不觉拧到一处，面孔苍白，而嘴角却在努力上浮。他自嘲地笑笑，慢慢地，点头。
　　她想他的手一定冰凉，一瞬间她想要贴近他，温暖他，心疼他。但是她僵直的身子，什么也没做。她开始强烈地憎恶自己，一个执迷不悟的傻瓜，优柔寡断的白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却无法打败那个失败的自己。
　　这些纠缠不清的命运的曲线。

9
　　寒假很快到来。她回了家，那个沁岩曾步行过的小城。她决定让一切有个清晰的结局。她放弃的，也许是沁岩，也许豪生。她坐了几个小时的汽车去见沁岩。
　　她在公园门口等他。冷天，她的手心却冒着细细的汗珠。她开始想像他们见面的情形，也许她该如从前一样毫无拘谨地跳到他的面前，但她认为更该略带矜持地上前颔首微笑，她甚至想不出她该怎样笑才最好。
　　公车停在路边的站牌处，他随陆续的人流走下来，而她迈开步子向着他去。然后她的脑袋嗡然作响，她定在那里，突然面部表情不受控制，思维一片空白。他牵着一个女孩的手，向着她慢慢靠近。
　　他叫她的名字，她梦醒一般。她在短暂的几秒钟内努力镇定下来，她从来都是要强的女子，绝不允许自己在他的面前狼狈不堪。
　　他们一起吃饭。他为女孩细心地拖椅子，他问她冷吗，她摇摇头，温柔地说不冷。是恬静乖巧，善解人意的女孩。
　　她故意放大声音夸张地说，咳，什么时候成的好事，怎么也不通知一声，真不够意思。然后她开始咳嗽，咳到眼泪就要溢出来。她即刻抓起桌上的纸巾往脸上抹，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感冒了。
　　其间，她装作无意地问起一些高三的事情，开心的，郁闷的。但是他都要深思良久，最后摇摇头说，有吗，不记得了。他像已经老了很多的人，木讷，健忘。他抽烟的动作已经很娴熟了。
　　这一刻，坐在她对面的，就是那一个四年来扰得她心神不宁，神智不清，让她变得又笨又无知的沁岩。这该是企盼了无数日夜后的幸福的模样。可是，她却在无止尽地越来越深地掉进冰窟。她甚至认不清楚，面前这个会娴熟地抽烟，说话大声粗糙，丢失了过往，揽着女孩子肩头的人，是不是曾经那个干干净净，与世无争的，对任何人都淳朴善良的沁岩。
　　她永远记得，他行走在人来人往的校园中，耳朵里塞着耳机，一个人沉浸在王菲的浅唱轻吟中，阳光斜着照过来，在地面上投下他的长长的影子，大片的灰暗在他的眼中凌乱飞舞。
　　也许，他们的过去，已经在高三的暑假以后，无形地结束，那些水样年华的时代，也已在那时断开。她终究抗拒不了他们之间横亘的几乎四年的空白和距离。
　　难道真的是，想见不如怀念。

10
　　从沁岩那里回来，她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整理她的床头书柜。她找出所有和他相关的东西，包括他送她的小礼物，她的日记，她写给他的未寄出的信，他们共同喜欢的书和CD，她的脚受伤时，她穿的那一只孤单的鞋子，统统放进一个带锁的抽屉，然后上锁。
　　她坐在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中央，神情恍惚呆滞，忽然间，泪如泉涌。
　　她想她终于可以没有愧疚和不安地出现在豪生面前了。她可以用她的所有真心去爱他了。
　　她拨他的电话，用低低的，有些哽咽的声音说，豪生，我会提前回来，我想早些见到你，你来接我好不好。
　　春节过后，没到收假时间，豪生日夜颠簸地从太原赶过来。他永远是这样不计较不厌烦地守候着她。
　　他终于等到她的答案。于是他违逆父母的意思，没有出国，而是继续考了研究生，然后尽力和她在同一个城市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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