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嗡地一声，好像被猛烈撞击了一下，我愣了愣神，拔腿朝琉璃的前院跑。
　　琉璃的脸埋在雪地里，红裙和着鲜血染红了纯白的雪地，也染红了散落在琉璃身边以及她手上的白梅花。
　　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跪下，我想把她扶起来，却在她面孔翻转的瞬间，吓得跌坐在地上。
　　琉璃白皙红润的面庞此刻化为黑糊糊的一团，只面上狰狞的四个大窟窿昭示着五官的位置。楚远的手，颤抖地抓住琉璃被截去一截手指的手，眼泪流出来，绵绵不绝。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狠毒到如此地步，到死还要毁了一个女子所有的骄傲？
　　琉璃，我是不是很无能，学会绝剑上的武功，却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我还做什么天下第一剑？
　　抱起琉璃，才发现她完好的那只手紧紧地拽住那支梅，无论我多用力就是抽不出来。沉重的哀伤蓦地破了一个洞，有一些什么东西在里面漂浮不定，执拗地纠缠着，我把琉璃的手握到面前，闭上眼使劲地想。
　　究竟，有着怎样的一种东西，竟让我觉得似曾相思。
　　是香。
　　这种雪梅，本来只有天山脚下才有的。香气清幽，还带着些水雾气息，像极了我和琉璃在天山学艺时最爱的雪莲。
　　下山的时候，琉璃拿出十多年来采集的雪莲制成了雪融香，我一盒她一盒，留作纪念。
　　我的那一盒，送给了香菱。
　　哀愁混着思绪，被雪梅的香气牵引着，越飘越远，没入一片黑暗里，找不到出路地蔓延着。
　　?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络离——”
　　剑抵在络离的后心，我的喉咙有些干涩。有太多的愤怒太多的疑问想要说出口，真正面对她的时候，却纠结成一团不忍，化作一句哽咽的“络离”。
　　络离从面纱后面喷出一声冷笑，缓缓转身，眼神似尖刀狠狠刮来。“你怎么猜出是我的？”
　　“你的计划的确很是周全，时间跨度长达七年，许多人和事，都死无对症。”
　　我摇摇头。
　　这个江湖总是有太多的秘密，比如我和第二琉璃同父异母的关系，比如第二琉璃的看家本领其实是闻香识毒而非只练到五成的绝剑，比如《绝剑谱录》。
　　我一直觉得络离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想了想去，却在琉璃死后才找到答案。
　　? 　　十年前，我只有十岁，《绝剑谱录》却已经练到第七重。
　　二娘的身体就再撑不下去了，她惟一的心愿，就是拿回原本属于楚家的东西。
　　我和琉璃连夜去了齐家庄。
　　齐秦怎么也想不到，他好不容易夺过来的《绝剑谱录》，没有口授的那一句窍门，其实就如同一沓废纸。
　　他错愕地看着我的无欢剑缓缓倒下，我擦拭着剑上的血，告诉他《绝剑谱录》的秘密。
　　“每练一重，就得滴一滴纯阴女子的血在剑上！”
　　离开的时候，我在门口遇见了一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眼睛水汪汪的，穿着粗布衣裳蹲在齐家后门边，很像琉璃受了委屈时的样子。
　　在琉璃看不清五官的面目前，我终于想起来，也把那张小脸和面前的某个人对上了号。
　　? 　　“或许，这就是你我的命吧。楚远。”
　　络离突然笑了，发出咯咯的声音，手中的剑也高高地扬起。
　　我条件反射般地一剑刺了出去。
　　胸膛上绽出的鲜血如梅怒放在被我削落的白色纱巾上，络离手上的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就是命吧！当我一次次拿起你送给我的香时，我居然没有想到，会被人从我身上闻出来。”
　　“你……”
　　我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她瘫软在地上，才扔下剑抱起她。
　　“谢谢你！”
　　络离的笑带着眼泪，声音细若游丝。
　　“可不可以像对待香菱那样对我，刻一个亡妻的碑？”
 

　心突然发痛，痛得心脏快要无法负荷，痛得呼吸几欲窒息。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 　　长相思，催心肝。
　　香菱死之前，跟我说了一句话，“络离，我们谁也逃不脱命运的安排。”然后，她毅然决然地把剑插在了胸口，并没有服下我给她的假死药。
　　我伸长了脖子抬头望天，成功令眼泪倒流进了心里。
　　从那天起，我的心底就装下了一颗眼泪，盈盈的，涩涩的，酸酸的，咸湿的同时带着一股血腥味。
　　? 　　我知道香菱是爱着楚远的，与其说她愿意一死助我拿回《绝情谱录》，不如说她想用自己的死亡换得我的觉悟。
　　可惜的是，当时的我并没有明白她的用意，反而埋怨她年龄太小被楚远吸引就忘记了杀父之仇。
　　站在楚远为她离的墓碑前，我还冷冷地讥讽她，做楚家亡人的感觉是不是很好？见到爹爹没，他怎么看待你伟大的徇情行为的？
　　却没想到，会因为他一句以命相报的承诺而沦陷。
　　那盒雪融香我放在香菱的灵位前，望了好多年，却只伸手抚摸了三次。
　　每一次见他之前。
　　? 　　我知道，是我们齐家欠了他的。我的心已经不忍杀他。但父仇不共带天，生不能在一起，那就死在他手上吧。
　　有了琉璃，黄泉路上见到爹，我也没什么可愧疚的了。
　　那一枝梅花，是我放进琉璃手心的。
　　一如，放进他掌心的那一枝。
　　三朵三瓣梅。
　　我想，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只是，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了他。
　　来生，我想要做他的妻，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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