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焦虑不是一天成从的,尤其是她日思夜念她的情人时,更为明显和疯狂,甚至有点揪心。五年时间并没有使她遗忘,反而更加长久地增加她为摆脱这种玷辱的抛弃,而寻找男人的决心。
“为何不选择死去。假如如此痛苦的活着。”小吃店里电视播着电视剧,这句对白无疑是击中这位母亲的死穴,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微微抽搐;她咬咬牙,眼神忽然变得坚定,她付了钱,拉起蒙珠就走。
这是1995年的初夏。阳光明媚,大红花盛开的季节。蒙珠母亲穿着一身枣红的衬衣,那是她最喜欢的衣服,平常都舍不得穿,是蒙珠外婆送她的生日礼物。而蒙珠穿着一件天蓝色的格子衫,黄色的长裤。一点也不俗和不落伍的衣着,这一点蒙珠应该感谢她母亲。她是个对色彩敏感的女人,尽管她极少显现她这点能力。随着自由和漂泊的生活,她越来越喜欢色彩缤纷的广州和衣服。
五
如果女人想驯服男人,那么只能说是女人天真和无知。男人表面被驯服,但骨子里去蠢蠢欲动着自己的计谋。女人怎么说还是棋差一着。
自从经历过两个男人,蒙珠的母亲内心渐渐有了危机感,女人停顿的思考力又回来了;她在生活上精打细算,尽显一个女人心思细密的本色。在市郊租了一间小单间,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很快她就找了份杂工,把女儿锁在家里,打工去了。她心里很清楚,即使要找她男人,也必须有经济来源支持。这种大海捞针的找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她或许是个聪明的女人。即使生活再艰苦,她也能通过劳动去改变困境。女人本身就含有一股莫大的勇气和能耐,只要被激发出来,她们都以强悍的毅力去捍卫自己的切身利益。
男人是软弱的。他们喜欢选择逃避。在责任和身体自由上,他们往往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男人认为被一个女人束缚随心所欲是作为一个自由象征的瓦解,是男权的欲望压抑。性行为是冲动的解释,不能作为自身生命决择的依据。
女人和男人的云雨之欢是通向各自生命的纽带,肉体与精神的释放是要承升各自的意志,反之,则是捆绑彼此的绳索。很多时候,当感情或婚姻出现危机,男人和女人就会相互咒怨着对方,妨碍了自己理想和自由的生活。所谓理想和自由是什么?你想——深入去想——就是自私。
抛弃的另一种解释:你已成为他/她的累赘。人如果没有自知之明,恐怕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或者他人的伤害。聪明的女人必须在男人变心之前就要察觉,要通过不同的手段去挽救和避免不幸的发生。可惜,女人的心思往往只在自己身上,在伤害来临之前,她仍在幻想美好的明天。男人正在策谋和酝酿着一场意外演义。男人是有心计的,他利用女人的弱点,不经意地使事情巧妙地发生,恣造好像不是他的错,而是要让女人来承受后果。
一个人若是变了心,就像脱掉身上的一件旧衣服,换一件新的,简单不过如此。可惜,作为当局者迷的女人,就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她们痴心一片,等待和企盼男人回心转意,却在等待中消磨掉自己青春和心力……(如果有些女人仍在:等待,寻找;劳碌一生,到死的最后一刻,还念念不忘她的男人;这些女人是值得我们尊敬的,因为她们不是笨,只是傻。)
六
悲剧并不好写。但是我们心灵往往都需要悲剧来衬托自己存在的幸运。蒙珠虽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然而,她的内心从未受到污染。她是一个奇妙的孩子。她接受的只有她热爱的东西:如动物、花草、大自然的风和云,以及雨。
爱,是一种魔力,可以拯救一个人,但也可以毁掉一个人。迷失在爱里的人们,像时间的钟表上的时分秒针一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日以继夜。有一天,她突然对甜味失觉,犹如她对爱情失去判断力。蒙珠的母亲并不知道身处广州意味着什么,三百多万里找一个人,就象在一堆沙土中发现一粒金沙一样困难。
沉默是潜伏在人自身深处的一股可怕的力量。病对于穷人来说,是死亡之神的礼物,而他们永远享受不到上天的眷顾,活着,痛苦,然后死亡。穷人的身份得不到证实,也不得到记念。一场不及时宜的雨就会将坟地挖动过的泥地清洗干净,不留一丝埋藏尸骨的痕迹。人们照常那样走过。我们必须接受死亡,如同接受命运给你的角色:得与失,早就不是个人的选择问题了。所有人都往两个极地走向:出生与死亡。
“把你的左乳割下。否则你会死。”医生的话令女人难堪,她想女人没有了乳房,还是女人吗?蒙珠母亲得了乳癌。她已四十岁了。那一年,她病入膏(),将要入尘土的她,心有不甘!她不愿意就此死去,她仍然没有找到男人,蒙珠的生父。她已经不再为自己设想了,曾经有过的爱与恨都随着生命越来越虚弱的气息而变得虚无、飘渺,爱也好,恨也罢,最终还是骨肉亲情,她死前一刻都盼望能亲自将女儿交托给他们唯一的唯系的纪念:蒙珠。
“记住,你父亲姓蒙,叫国强。”十三岁的蒙珠看着母亲气弱柔丝的说完最后一句话,就闭上了眼睛。蒙珠用一块白布将母亲整个身体盖起来。守了一夜,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是默默地流泪。她知道母亲终于从痛苦中解脱了。在冷冷清清的出租屋,她俩相依为命住了八年。她在八岁那年母亲才让她上学,但是蒙珠并不喜欢被关在教室里一坐就一天,她觉得坐得屁股发麻。她比同班的同学大两岁,都是读一年级,不过蒙珠的身体还没长高多少,看起来与同学毫无区别。蒙珠唯一的朋友就是上学路上拾来的流浪猫,她叫它“扁豆”(刚拾到它时,身体饿得又瘦又扁)。
安静地坐着,老师在台上讲的课要记住。母亲只会教她这一句。所以,她也能将成绩保持在中等水平,不上也不下,维持到小学毕业。母亲病逝后,她就不能上初中了。一位女老师知道她家里的情况,特意来到出租屋帮她处理了母亲的后事。见蒙珠实在可怜,于是把她带回家,女老师并没有打算收养她,因为她自己的家庭情况也不好,独力供养两个孩子的生活上学,丈夫常年在外打工也没钱寄回来,她想有饭就大家一起吃吧,不饿着她就好了。然后,她向当地区委妇联申报了蒙珠的情况,希望一政府能资助她继续上学,或者可以去福利院住。
七
不久后,在当地政府的安排下,蒙珠入住了福利院和上了初中。她自己从来都没有快乐和痛苦的感觉。平静地过着,听着别人的安排生活着。她脑海里永远都是一片浮云,一阵清风和一条河的风景,从来没有人或者其它东西在她这个景象中出现。但是“扁豆”的死,她还是难过了一阵子。福利院里有一女孩,比蒙珠大三岁,她讨厌蒙珠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也讨厌她身边的玩伴猫。于是她夜里趁蒙珠睡了,偷偷地把“扁豆”弄死。
从此,蒙珠把“扁豆”带入她那幅风景之中。
“你会画画吗?”福利院来了一个女志愿者,是在读一个大学生。放暑假出来做义工,教孩子唱歌、跳舞,画画、读书。她问正在树下发呆的蒙珠,蒙珠点点头。
“那你画给我看看吧。”女志愿者将画纸和画笔递给蒙珠,蒙珠拿起来就画了她脑海里那幅画。一片浮云,一阵清风和一条河,还有“扁豆”和她。
“为什么没有土地呢?看上去在飞耶。”女志愿看了蒙珠的画后对她说,她并不知道这是蒙珠的第一幅画,从画的线条来看,像是学过画的孩子。“我是在飞。”蒙珠说,女志愿者笑笑,“真好,只有会飞的人才能找到幸福。”女志愿者到福利院来做义工,她事前已了解过住在的都是被遗弃或成为孤儿的孩子。她想将自己的快乐带给他们。
然而,女志愿者并不知道,对于这些孩子来说,快乐并不是最重要的。成长,快乐与痛苦不是自然生成的,是别人强加给我们的。因为是别人溉输给你,这样才是快乐,那样很痛苦,明明不需要知道这些,当我们什么也不需要的时候,也就无所谓的快乐与痛苦。蒙珠知道这个道理。她与女志愿者保持距离。尽管她总是拉着她做游戏,跳舞,大喊大叫,唱歌。蒙珠仍然是无动于衷。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
“这孩子可能有孤独症。”福利院的服务值班生对女志愿者说。
“我看也是。她真是太可怜了。”
蒙珠可怜吗?不,她一点也不觉得。真正可怜的人,是那些为了别人而活的人。像她母亲,一辈子只有眼泪与情人。
初中毕业后,蒙珠离开了广州。随一位新的父亲到了天津。这位父亲不是别人,正是她在火车上相遇的那位只有几根疏稀头发的男人。他是一名民警,离异后一直未婚。那天他第一次见到蒙珠与她母亲,就好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样,因为内心的孤独吧,他一下子就涌上想帮助她们母女的念头。没想到多年以后,当他将一名流浪儿童送到福利院里,再遇到蒙珠,他一眼便认出了她。通过院方他了解到她的情况,并决定收养她为女儿,供她读高中、大学。
蒙珠终于有一位疼爱她的“亲人”。她将自己封闭和保守的心打开,去接受这位父亲。她以优异的成绩读完艺术大学后,成了一名出色的插画师。她和父亲的家,有一幅油画,是她二十岁时送给父亲的礼物。她和父亲在一片草原上放风筝,有一朵浮云,一阵清风和一条河,当然,还有她的“扁豆”。 上一页 [1] [2]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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