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每天早晨六点半时,你在做什么,在暖和的被窝里继续着好梦,在空气清新的公园里跑步,给昨晚11点才分开的爱人打电话说想他? 我只知道在这个城市的一处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我亲爱的表姐大丫,此时睁开她惺忪浮肿的眼睛,准又开始了一天的功课。擦桌子,拖地板,做早餐,洗中午要吃的菜,喊丈夫起床。 达南,起来吧,都七点了。 你快些,饭都好了。 哎,你听见没!直到女人的声音喊了第三次时,达南才慢慢腾腾地打着哈欠爬起来,走到厕所里,刮脸,洗漱,磨磨蹭蹭,七点半他终于出来了。 你怎么不早叫我,真是的,快,袜子,衬衫,包! 给你,给你。饭,又不吃早饭了! 来不及了,话说半截,门已经啪一声甩上了。 妈妈,我要撒尿。三岁的儿子乐乐半眯着眼睛在里屋喊。 来了,来了。每个这样的早晨,这个叫大丫的女人以相同的节奏迎来她一天的生活。餐桌上摆着一大堆中西式早点,稀饭馒头咸菜,面包牛奶鸡蛋。达南喜欢吃稀饭,乐乐喜欢吃面包,她是无所谓的,可他们父子俩是不能凑合的。望着这饭食她顾不上叹气,更顾不上坐下来细细吃,撩起额前的一丝头发,飞快地给乐乐穿衣服,然后是叠被子,把牛奶倒进碗里。她边忙着,边不时往嘴里塞面包,有了孩子后,她一直如此,也不去管什么文雅不文雅。但她从不会让达南干这些事,没有谁比她更懂得她男人的价值。 背着儿子,拿钥匙下了楼,恰巧碰到那个抹得艳丽的女人,她不免有些羞怯,于是头一低绕着过去了。和人家相比她简直就是那童话里的灰姑娘,可她压跟没时间去舞弄这些,七点四十五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八点前赶到单位,分分秒秒必须要计划好。她身上还唯一有女人味的,恐怕就剩下用皮筋简单扎着的那乌黑的辫子。 此时达南正坐着班车去公司。这个男人每天会换一身干净衣服,鞋子刷得发亮,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他注重自己的形象远远超过自己需要早点的肠胃,但其实他一星期才洗一次澡,泡两次脚。衣服自然是从来不洗的,他连洗衣机怎么用也不知道,他有大丫,一个免费而且完美的保姆。 大丫母亲时常说,两个人过日子总得有人作出牺牲,都想奔事业,那就没法过了。她常常以自己成为了丈夫身后的那个女人而骄傲,尽管她渐老后,不时仍会忆起年轻时的梦想。 大丫觉得母亲的话是有道理的,因此在权衡了自己和达南的前程之后,她做了认为正确而天经地义的选择。达南大学毕业,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设计师,正努力地有朝一日能成为公司年轻的副总工。她,高中毕业,只是个家电商场站柜台的,孰轻孰重自然相当明白。 大丫,早,今天又是第一个。 中午又给你们家那位做什么好吃的。 你儿子那毛衣图案真是漂亮,有空也教教我啊。我的表姐在商场里一边走着,一边享受着这样的问候,这是对她的肯定和赞美,让她感到自豪。虽然这背后的辛苦谁也无法体察,虽然她才只有三十岁的脸日益显得暗黄没有光亮,但她认为值得,她可是干什么都不愿落在人后。她这样的生活状态让只小她四岁的我不能理解,她也说我们有代沟,但她一有什么事就告诉我,这或许和我的律师职业有关,可最后她却常常不认同我的主意。 2我表姐的生活在这友好的问候和赞美中,不知不觉延续了几年之后,有一天突然发现同事中原先那些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了,更多是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小姑娘。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掐指再一算,除了她和对面的王兰,其他老人手几乎走得差不多了。有钱的自己当老板了,有关系的坐办公室了,还有的干脆在家当全职太太。 这活不能干一辈子,成天站着跟人磨嘴皮子,时间长了受不了。 活累钱少,没个奔头。 这些话在商场里她不知已听了多少遍多少年。王兰家日子艰难,丈夫因为工伤残了手,她自然是极需要这份工作。可自己呢? 吃过晚饭,达南嘴巴一抹,又趴在桌上画他的图纸。她照例步子轻快地擦桌子扫地刷锅洗碗,给儿子洗澡哄他睡觉。做完后顺手帮达南倒了杯茶,坐在他对面。 我真的想换个工作。 你们商场又怎么了。达南头也不抬地撩出这句话,这是他每次谈论这话题惯有的语气。 她瞪了他一眼,还是忍住了。絮絮叨叨跟他讲了一堆理由,近乎她这些年牢骚的总和,她觉着腻烦到顶了。 世上就没什么好工作,干什么的不爱什么,你别这山瞅着那山高了。 你就只关心自己的事,我的事你操过心吗。 我们谁跟谁呀,我一张图就几百块,你就凑合着干吧。达南略带得意地朝他吐了个烟圈。 你在我跟前少嚣张。大丫迅速变了脸,他的大小缺点她都能忍,为了他为了儿子她什么苦都愿意吃,可就瞧不得他看不起人。 好了,好了,我正忙着呢,睡觉去吧,可别睡着,等会我就来。他嬉皮笑脸地说着在她脸上拍了一下。 第二天上班,就见一楼大厅围了一圈人,大丫急忙过去一看,墙上贴了张通知。公司新的用人制度,凡年满四十岁的女职工,一概提前内退。后面是些具体的说明。她没心思再看,耳边不时传来人们的议论声,这什么制度,也够缺德了。经济社会,就这么残酷。管它呢,我们还早着呢。 你说我该怎么办?一个女人忽地拉住她的手,一滴眼泪已滚落在她胳膊上,是王兰,她恰好是在内退的范围,两眼红肿。 她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去给经理好好说说,王兰抹着眼泪去了。下了班,大丫推着车沉重地走在街上。王兰的今天让她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到那个时候自己怎么办。和达南结婚,生下乐乐,操持一个家,这些年她几乎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而现在这个遥远的问题一下子活脱脱摆在面前。 街边一男人在发小广告,她想离远点,可那人非追着塞在她手里。是一家职业培训学校的招生宣传,上面有许多专业介绍,她看着不由心动,却又不知是真是假,拿出电话想和达南商量一下,可一想起他昨外的那副表情就生气,于是只三言两语说自己有事让他去接乐乐,电话那头还在嚷嚷她就挂了,直到推开我们事务所的门时还气呼呼的,我就没有一点自由的时间! 那还不是你平常惯的毛病。这句话我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而且我更知道接下来她会马上岔开话题,果不其然她要我给问培训的事,这让我倒有些意外,她终于能想到自己了。 不多说了,我急着回家做晚饭呢。达南不能做吗。她没回答我,飞快地跨上自行车远了。我看着她寒夜里瘦瘦的背影,开始想那个让她彻底忘我全身心付出的我的姐夫,却怎么也没想出他的一个好。 3马路上灯火点点,宛如一条绵延的河。大丫载着厚厚一沓书匆匆往家赶,她不时回头看看那些书,微笑荡漾在脸上。此刻它们仿佛承载了她人生全部的光明与希望。才拐到楼梯口就听见房子里一个大男人和小男人的争吵声,还夹杂着电视的嘈杂。别吵了,你先吃点零食,爸爸累了歇会儿,达南正专心地看球赛。我要吃泡面,谁知道放在哪啊,再等等,你妈到底干什么去了。 大丫忙推开门,屋里的两人像看见救星一样,同时说道你可回来了。达南朝她摆摆手,快做饭吧,我和儿子都还是中午吃的呢。她放下书换了拖鞋,二话不说直接进了厨房,不一会饭菜的清香飘满了这个小家。 晚上她让达南先睡,说自己要看书。你看什么书,他瞪大眼睛。 我报了个电化会计培训班,从这礼拜起每个周末都要上课。 你瞎折腾啥呀,现在不挺好的吗。 我总不能老去站柜台吧,我得学点知识,换个好些的工作。 随你,随你,你要上天入地都行。达南趿拉着鞋子进了卧室。她想跟他争几句,儿子却跑出来要喝水,只得咬咬嘴唇作罢。 从这天起我表姐大丫的繁忙生活又多了一个内容,晚上收拾完一切她还得坐在灯下看书整理笔记。家里只有一个书桌是达南画图专用的,她想躺在床上看,可达南又说他睡觉怕灯,她只得趴在客厅的茶几上,位置太低,过不了一会脖子便酸痛,站起来活动活动又坐下。毕竟搁了许多年了,她得比别人花费更大的力气,她还想成为优秀学员呢。当然再忙再累有件事是隔两三天必须的。生理的需要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它是维系他们夫妻感情的一种保障,它具有无比重要的检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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