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最后的战争,也不是结束战争的战争。他们把这场战争称为实现美国理想的战争。卡彭特将军提出这种看法,还经常这么讲。 有负责作战的将军(对一支军队来说,他们是关键),负责政治的将军(对一个政府来说,他们是关键)、和负责公共关系的将军(对一场战争来说,他们是关键)。卡彭特将军是一位公共关系专家。坦率地说,他的理想如同关于金钱的座右铭一样崇高而且易懂。在美国的心目中,他就是军队、政府,就是国家的盾、剑和得力助手。他的理想就是美国的理想。 “我们现在打仗,不是为了金钱、权力或者控制世界。”卡彭特将军在报联举办的宴会上说。 “我们现在打仗,只是为了美国的理想。”他在第一百六十二届国会上讲话说。 “我们的目的不是侵略,不是征服、奴役其他民族。”他在西点军校一年一度的军官宴会上讲话说。 “我们眼下正在为文明的含义而战斗。”他在旧金山先锋俱乐部里说。 “我们目前正在为文明的理想而战斗;为文化、诗歌和值得保护的东西而战斗。”他在芝加哥小麦交易所的庆祝会上讲。 “这是一场为生存的战斗,”他说,“我们现在打仗不是为我们自己,而是为我们的理想;为生活中更美好的、不该从地面上消失的东西。” 美国在打仗。卡彭特将军要一亿人,一亿人就派入军队。卡彭特将军要十万枚铀弹,十万枚铀弹就交付给他并投在了敌方阵地上。敌人也投下十万枚铀弹,摧毁了美国大部分城市。 “为了反对这些野蛮人,我们必须修筑工事,”卡彭特将军说。“给我一千名工兵。” 一千名工兵立即派来了。他们在一百座城市里修工事,在废墟瓦砾下挖空了一座座城市。 “给我五百名卫生设备专家,八百名负责运输事务的人员,二百名空调设备专家,一百名市政管理者,一千名负责通讯的人员,七百名人事管理人员……” 卡彭特将军所开的单子上对技术专家的需求是没完没了的。美国不知该怎么来提供这些人。 “我们必须使全民族都成为专家,”卡彭特将军对全美大学协会说。“每一个男人和妇女必须是某项专门工作的专门工具,必须通过训练和教育使自己变得坚强和干练,去打赢这场为了美国理想的战斗。” “我们的理想,”卡彭特将军在华尔街公债推销早餐会上说,“和雅典彬彬有礼的希腊人,和……嗯……罗马高贵的罗马人是一致的。这是一种对生活中更美好的东西的理想。一种对音乐、艺术、诗歌和文化的理想。在这场为实现理想的战斗中,金钱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野心不过是攀登这个理想的阶梯,能力仅仅是实现这个理想的工具。” 华尔街表示赞赏。卡彭特将军要一千五百亿元,一千五百名只拿微薄薪水的工作人员,三千名矿物学、岩石学、大量生产、化学战、空中交通时间研究等方面的专家。他得到了这一切。全国的工作效率极高。只要卡彭特将军一揿按钮,一位专家就派来了。 公元二—一二年三月,战争进入白热化程度,美国的理想得到解决,不是在有几百万军队激战的七个战场上,不是在司令部或参战国家的首都,也不是在供应武器和军需品的生产中心;而是在隐蔽于三百英尺以下的纽约圣奥尔本斯美国陆军医院的T病房里。 T病房是圣奥尔本斯的一个神秘之地。和其他军队医院一样,圣奥尔本斯由能容纳各种专门伤员的专用病房组成。右臂截肢的伤员集中在一个病房,左臂截肢的集中在另一个病房。辐射线烧伤者,头部负伤者,需切除内脏者,二度伽玛辐射病者等,都分门别类安排在医院的各专用病房里。军医们建立了十九种受伤的门类,包括每一种可能对脑子和组织的伤害。这十九种病房分别用字母A到S做代号。那么,T病房是什么病房呢? 没有人知道T病房是什么病房。T病房的门上挂着双重锁。来访者不许入内。病人不许离开病房。只看见医生们出出进进。他们脸上流露出的困惑神情引起了种种异想天开的猜测,但什么也没透露。负责T病房的护士不断受到盘问,但她们闭口不言。 有一些零星的消息,但是这些消息不仅不能使人满意,而且自相矛盾。一个干杂活的女工肯定地说,她曾打扫过T病房,里面没有人。肯定没有人。只有二十四张床,其他什么也没有。这些床有人睡过吗?有。有几张床上的床单是皱的。还有什么表明病房里有人住的迹象吗?当然有罗。好些桌上有私人的东西,等等。可是这些东西上多少都蒙上了一层灰尘,好象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了。 医院舆论断定这是一间鬼病房。供鬼住的。 但是,据说有一位值夜班的工友走过这间锁着的病房时,听见有歌声从里面传出来。什么样的歌声?好象是用外语唱的。哪国外语?这位工友说不上来。有些字听起来好象是……嗯,好象是,牛蹄在我们身上使劲地走来走去…… 医院舆论变得热烈起来,认定这是一间外国人的病房。专让间谍们住的。 圣奥尔本斯医院得到全体厨房人员的帮助,检查病人的餐盘。二十四个餐盘一天三次送入T病房。二十四个餐盘送出病房。有时送回的餐盘是空的。但多数时候,送回的餐盒原封不动。 医院舆论变成压力,认定T病房是个酗酒的场所。这是一个供逃避工作的人和参谋部的贪官污吏喝酒取乐的非正式俱乐部。“牛蹄是在我们身上使劲地走来走去。” 拿散布流言蜚语来说,一家医院可以毫不费力地使一个小城镇的缝纫妇女会蒙受羞辱,而且病人很容易为区区小事所激怒。仅仅三个月时间,那些无根据的猜测变得十分愤怒起来。公元二—一二年一月,圣奥尔本斯是一所正常的、管理得井井有条的医院。到二—一二年三月,圣奥尔本斯人心激愤,这种心理上的不安状况也反映在官方报告中。病员的痊愈率下降了。装病的士兵开始流入医院。小的犯规行为增多。反抗的怒火燃烧起来了。于是,院方进行了整顿,可是这对医院毫无用处。T病房激起病员的骚动。院方又一次进行整顿,接着第三次整顿,但是骚乱更严重了。 终于,通过官方途径,消息传到了卡彭特将军那儿。 “在为实现美国理想的战斗中,”他说,“我们绝不能不顾那些早已为之献出一切的人。给我派个医院管理专家去。” 派去了一位医院管理专家。可是,对圣奥尔本斯他无能为力。卡彭特将军读完报告,命令将他开除。 “同情,”卡彭特将军说,“是文明的首要组成部分。给我一名军医。” 来了一位军医。他无法使圣奥尔本斯的激愤情绪平息下去,受到卡彭特将军的革职处分。这时,公文急件中提到了T 病房。 “给我,”卡彭特将军说,“把负责T病房的专家叫来。” 圣奥尔本斯就叫一位医生前来,他叫埃德塞尔·迪莫克上尉,是一位身强力壮的青年人,已经秃了头;他从医学院毕业才三年,但是档案材料出色地证明他是位心理疗法专家。卡彭特将军喜欢专家,喜欢迪莫克。迪莫克也敬重卡彭特将军,把他看作是一种文化的代言人,过去他受到的训练太专业化,因此未能去探求这种文化,他希望战争胜利后能欣赏到它。 “喂,注意了,迪莫克,”卡彭特将军开始说。“今天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坚强而干练的工具,都担负着一项专门工作。你知道我们的座右铭:人人都有工作,人人必须工作。T病房里有人不干工作,我们只得把他撵出去。不过,我先要问你,T病房到底是什么病房?” 迪莫克结结巴巴地说不上来,最后他解释说,“这是一个为特殊的战争病例开设的专门病房,休克症。” “那末,病房里是有病人的罗?” “是的,长官。有十位女病员,十四位男病员。” 卡彭特将军扬了扬手中的一叠公文报告。“可这里说圣奥尔本斯的病人们断定T病房里没有人。” 迪莫克愣住了。他向将军保证说这不真实。 “好吧,迪莫克。你有二十四个伤病员。他们的工作是复原。你的工作是给他们治疗。那医院到底为什么要骚动呢?” “嗯,长官,这是因为我们把他们锁起来的缘故。” “你们把T病房锁起来了?” “是的,长官。” “为什么?” “为了把病人关在病房里。卡彭特将军。” “把他们关在病房里?什么意思?他们想出来?他们很凶暴还是怎么?” “不,长官,他们并不凶暴。” “迪莫克,我不喜欢你这种态度。你怎么这么吞吞吐吐、含糊其词。我还要告诉你,我不喜欢T这个分类。我找军医中的分类专家核实过,没有T这个分类。你们在圣奥尔本斯究竟干些什么?” “嗯……嗯,长官……我们创造了T这个分类。它……它们……它们是相当特殊的病例,长官。对它们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该怎么处理。我……我们想等找到解决办法后再把这件事讲出来,但这完全是一项新的工作,卡彭特将军,完全是新的!”这时的迪莫克,专业感战胜了风纪。“这件事很惊人。上帝啊!它将写进医学史。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最伟大的事。” “什么?迪莫克,讲具体些。” “嗯,长官,他们是休克症病人。没有记忆。几乎是紧张症患者。呼吸极微弱。脉搏很慢。毫无反应。” “我见过几千例这样的休克症人,”卡彭特咕哝着。“有什么稀奇呢?” “是啊,长官,直到现在,你听起来好象这种病症和Q类、R类的病症差不多。但是,其中可有些不同寻常。他们不吃,也不睡。” “根本不吃不睡吗?” “有部分病人根本不吃不睡。” “那他们怎么没死呢?” “不知道啊。新陈代谢混乱,没有合成代谢,而分解代谢仍在继续。换句话说,长官。他们只排泄废弃物,并不吸收任何东西。他们排泄的是疲劳毒素,而且在没有食物、睡眠的情况下重新恢复疲劳的组织。上帝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太离奇了。” “所以你们把他们锁起来。是吗?意思是说……你们怀疑他们在别的什么地方偷吃东西,偷打瞌睡?” “不……不是,长官。”迪莫克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该怎么告诉你,卡彭特将军。我……我们把他们锁起来,是因为这事太神秘。他们……嗯,他们失踪。” “他们什么?” “他们失踪,长官。消失,就当着你的面。” “你胡说些什么?” “真的,长官。他们会坐在一张床上或是站在周围。这会儿你还看见他们,过一会儿就看不见他们了。有时二十四个病人都在病房里,有时一个也不在病房里。他们无缘无故地失踪,又无缘无故地重新出现。所以,我们只得把病房锁起来,卡彭特将军。在整个战争和伤员史上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给我带三个病人来,”卡彭特将军说。 内森·赖利吃着法式烤面包、贝尼迪克,喝了两品脱黑啤酒,然后抽了一支约翰·德鲁牌烟,美美的打着饱嗝,从早餐桌边站了起来。在走向出纳员办公桌的时候,他文雅地朝“绅士吉姆·科贝特”点点头,科贝特中止和“钻石吉姆·布雷迪”的谈话,拉住他。 “你觉得谁会获得今年的优胜锦旗,纳特?”“绅士吉姆”问道。 “道奇队,”内森·赖利回答。 “他们投球不行。” “他们队里有斯奈德、富里洛和坎帕尼拉。他们会得到今年的优胜锦旗的,吉姆。我敢打赌,今年他们队会先于其他任何队获胜。三月十五日,记下来,看我对不对。” “你总是对的,纳特,”科贝特说。 赖利微笑着。他付完账,慢慢踱到街上,叫了辆马车,马车飞快地驰向麦迪逊广场公园。他在第八大道和第五十街的街角下了车,往一家无线电修理店楼上一家收付赌注的事务所走去。那个登记赌注的人瞥了他一眼,拿出一个信封,从中数出一千五百元。 “罗基·马西亚诺在第十一回合用技术击倒胜了罗兰·拉·斯塔泽,”他说。“你怎么算得这么准确,纳特?” “那可是我的谋生手段,”赖利笑着说。“你们是不是接受在选举上打赌?” “艾森豪威尔十二比五,史蒂文森……” “好了,艾德莱,”赖利说着把两千元放在柜台上,“把它押在艾克身上,给我记下来。” 他离开收付赌注的事务所,回到沃尔多夫的套间,一个又高又瘦的青年 [1] [2] [3]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