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些手足失措,但看到外星人停在那里等候着,便立即反应过来,他对夏凌凌说:“好像是在为咱们带路哩,是否前边有伤员?快回到直升机上,跟着她!”
直升机追过去,悬在外星人头顶。外星人不再逗留,在各个沙丘的顶部纵跳着,动作敏捷飘逸,一步即可横跨100多米。直升机紧紧跟在她的后边。
一座沙丘后面有一直径约3米的冲击坑,坑口四周的沙粒被烧融过,又凝结为光滑的洞壁。洞子不深,直升机转过光束,照出洞底一个类似救生舱的圆形装置,透过它的舷窗能看到另一个外星人的面孔。他没有带头盔,所以看得更为清楚:章鱼似的大脑袋无力地低垂着,头颅上端浑圆,下端略微收缩,双眼紧闭。可能是看到了灯光,他勉强睁开眼睛,送过来一瞥──邝景才分明感受到那双目光中的疲惫和欣慰,心中突然涌过一道热流。他低声命令:“夏军医跟我来,准备抢救!”
夏凌凌拎着急救包紧跟在后边,直到这时她才进入角色,惊惶失措地低声喊:“营长,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血管,有没有心脏!不知道强心剂对他是否有毒!”
邝晾才恼怒地瞪她一眼,把训斥留在嘴边。没错,当两种完全陌生的生命初次相遇时,再好的医生也会手足无措的,他们中有一步步度控着行动。他们看见舱内的外星人慢慢抬起腕足,随后舱门缓缓打开──夏凌凌尖叫一声,掩在邝景才的身后。
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幅极为血腥极为丑恶场面,是他们作梦也想不到的。那个外星人原来只剩下半截身体,残躯处血迹斑斑──他们的血液是红色,但带着紫色的辉光。4只形貌狞恶的6足动物在血泊中恣意地大吃大嚼,它们有耗子大上,6条细腿多少类似于蜘蛛的节肢,肚子滚圆,两只复眼长在头顶。外星人的残尚员着一团完整的脏器,两只上怪物正合力嘶咬着。脏器被撕开了,第5只小怪物从脏器里费力地钻出来,快活地叫了两声,立即加入饕餮者的行列。
无疑这是凶恶的寄生生物。女外星人引他们来不是为了抢救伤员,而是消灭这种可怕的妖魔。邝景才、夏凌凌和他们身后的克里木都傻望着,心头阵阵作呕。几只小怪物已经吃饱喝足,蹲伏在血淋淋的残躯上,用厚颜无耻的懵懵目光好奇地看着来客。忽然它们像听到一声号令吱吱叫着向来客扑过来,动作异常敏捷。
几乎同时,邝景才的五四手枪的克里木的AK─47自动步枪凶猛地开火了。
他们一边开火,一边拖着凌凌向外撤。女外星人这会儿正趴伏在洞口,邝景才用力把她推出去,对洞外的战士厉声喝道:“开枪!用火焰喷射器!"早已严阵以待的士兵们立即应声扫射,火焰喷射器也对准了洞口,夏凌凌尖声喊道:“伤员!里边还有受伤的外星人!"邝景才粗暴地把她推到后边,在震耳的枪声中大声喊道:“救不活了!我不能冒险,不能让这些寄生生物逃出来!"夏凌凌立即联想到这样可怕的前景:寄生生物逃出来,无声无息地侵入他们的身体,险恶地从内部吞吃宿主,然后从血淋淋的残躯中爬出来。大量繁殖的寄生虫由此向地球扩散……。她打个寒颤,不再劝阻。何排长早已按下喷身器的扳机,一道火舌猛地扑进洞里,邝景才咬着牙喊:“烧!把它们烧光!”火焰喷身器在近距离内狂喷火焰,火舌抵至洞底又凶猛地回涌。
一直到燃料用光,何振洋才停下来。
洞壁烧塌了,洞口烧得焦黑,几个怪物已必死无疑。邝景才这才想起那个女星人,他走过去,垂下目光,负疚地说:“很抱歉,没能救出你的同伴。”
外星人木立着,没有一点反应。夏凌凌怜悯地看她,在她的目光中找到了与人类相通的感情:绝望与悲痛。也许作为一个女人,她能更好地理解这种情感。她走过去挽住外星人的胳臂,用英语重复一遍:“很抱歉,没能救出你的同伴。他已经无法救治。”
她明明知道,无论汉语还是英语,外星人都不可能听懂,但她仍重复着这些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愧疚。但外星人下面的行为是谁也料想不到的,她眸子中冷光闪烁,一扬手,一道强烈的蓝光射向直升飞机,直升机轰然爆炸,旋翼叶片飞上了天。一团黑忽忽的东西从夜空中打着旋砸过来,借着直升机燃烧的火光看,原来是驾驶员陈上兵的断腿。外星人乘乱逃走了,这时已纵到百米之外。邝景才怒吼一声,抢过克里木的自动步枪向那有影扫射,战士们也同时开火。但已经晚了,外星人又一个纵跳遁入夜色中。
枪声停息了。邝景才恨恨地看着夜空,没有尝试去追赶。他知道,在沉沉夜幕中,根本无法用双腿去追击纵跳如飞的外星人。直升机已化成残片,邝景才托着陈兵的残腿,想起这个话语不多但十分干练的青年,眼中怒火喷涌。这会儿外星人如果在眼前,他会一刀刀碎割了她!
机上的报话器已经毁坏了,幸亏他们带着一部步兵报话机。邝景才要通师部,由于怕外国的卫星监听,他没有报告详情,只是请求尽快增援3架直升机。那晚他们就宿在附近,互相偎依着取暖。在沙漠午夜的寒冷中,邝景才阴郁地沉默着,眼前晃动着陈小兵的娃娃脸,晃动着那个可恶的女外星人,那两只特别大特别明亮的眼睛。夜风吹熄了他的怒火,现在更多的是困惑。从最初的接触看,那个外星人肯定是有理性的文明生物,是她主动寻找地球人的帮助的。但她为什么突然反目成仇?
怪我们误伤了她的同伴?但那个同伴分明不能救治了__即使能救治,我也不能冒险的寄生生物在地球上蔓延开。两相权衡,我仍然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也许是“火焰”触犯了他们宗教上的禁忌,才激起了她的怒火?就像地球上有些种族害怕火化遗体,认为火化后灵魂不能上天国……。思前想后,他无法摆脱深深的困惑。说到底,他只是以地球人的思维方式来猜度和理解外星人。他宁愿相信外星人的思维也符合地球的逻辑规律──毕竟在地球各个种族(甚至是互相隔绝的种族)中,这些铁定的规律是普遍适用的。但作出逻辑判断所必需的前提和细节呢?
如果在前提和细节上没有起码的沟通,那么即使持同样的思维方式,也不能取得共识他解嘲地想,不要说外星人了,连地球人类之间还不能彼此理解哩。他们手中的武器就是人类隔刻的最典型的象征。
夏凌凌作为唯一的女性被安置在人群正中间,战士们高高兴兴地用身体围着她──同时偷偷地嗅着姑娘上的芳香。夜深了,他们把头埋在臂弯里睡熟了。但夏凌凌时时抬起头,把目光溜向外圈的营长,她知道那个男人正在忍受内心的煎熬,没错,连夏凌凌也隐约感到迪件事中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儿。比如说,以女外星人手中的激光枪,完可以消灭那几只“小耗子”,但她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却跑来寻求地球人的援助?地球人杀死这些可恶的怪物,她为什么反而炸毁地球人直升机?
凌晨,他们听见了直升机的轰鸣,3架国产直升机披着晨光,从沙丘上方掠过来,战士们默默地把陈小兵的残躯送上直升机。胡子师长这次亲自来了,邝景才简要地报告了昨天的情况,描述了寄生生物的丑恶形貌。师长看出他的沮丧,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的临机决断没有错──不,完全正确!”
3架直升机散来搜索逃跑的外星人,一直到下午6点,才在百公里外找到了她。
那是一片城堡的废墟,苇编的栅栏还没有完全腐朽,陶罐残片半埋在浮沙中。城堡中甚至还有一座佛塔,夸块是用湖中的淤泥切割而成。在千年的风沙中,佛塔的外形已被磨圆了,塔顶搭着一个粗糙的鹰巢。多年之后,他们才知道这是古代精绝国的遗址,在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里尚有它的记载。
女外星人藏在佛塔旁的一个地穴里,十几名战士正用枪口牢牢地围着她,他们都苦着脸,紧皱双眉,塔顶的老鹰也在警惕地盯着他们。等师长和邝景才赶到时,看到的是和昨天同样的镜头:女外星人已经死了,也几乎被吃光,只剩下脑袋和很和一截躯干。5个尖头尖脑的6足怪物仍在带荧光的血泊中大吃大嚼,连直升机的轰鸣声也没有惊扰它们。它们终于发现了来人,吱吱叫着,动作极其敏捷地冲过来。邝景才立即把师长掩到身后,师长怒冲冲地甩脱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烧!”
前年,我在北京参加‘97国际科幻大会’时,便装的邝氏夫妇到科技会堂找到了我,邀我去喝咖啡,同去的还有我正在北航上大一的儿子。那晚,在奥星咖啡厅梦幻般的小夜曲声中,他们娓娓讲述了这个故事──不,他们说这是真实的故事,应称之为构思。
邝先生呷着加冰的马提尼酒,凝视着40层楼下遥远的灯光,缓缓说道:“17年来,那两个外星人,尤其是那个女外星人的眼睛始终在我眼前晃荡。他们从哪来?来干什么?是不是一次亲善访问?他们已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回归本原,但他们的亲人是否还在遥远的星球上为他们祈福?我至今也弄不清楚,自己在这件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拯救人类的功臣,还是毁坏了星际交流唯一桥梁的罪人?”
夏女士微笑着拍拍他的手背:“当然,这只是构思?”
邝先生轻叹一声:“对,构思,只是构思。我思考了多年,终于下决心把这个构思告诉第三者,”他看看我儿子,加了一句,“和第四者。王先生,那时我们的眼界很闭塞,心态也不成熟,我知道这个构思中有一些不合逻辑的死结。希望你以科幻作家的视角重写这篇故事。”
滞重的暗潮在三人之间缓缓流淌。儿子感受不到这种情绪的暗流,他笑嘻嘻地盯着邝先生,一副跃跃欲试的劲头。我对邝氏夫妇说,好吧,我会尝试去完成你的构思,但我不知道自己的诠释是事能贴近它的本来面目。
邝先生用自己的轿车把我们送回科技会堂,握手告别。在电梯里儿子就急不可耐地说:爸爸,邝先生的故事里为什么有一些解不开的矛盾,因为他的一个假设是错的。
我看看电梯里的人们,纠正道:不是故事,只是构思。
儿子不耐烦,摆摆手说:我知道,我知道这样的藏藏躲躲是咋回事,那就把它当成虚构吧。我想,在邝先生的潜意识里,必定认为有一条规律是适用于全宇宙的,那就是:初生婴儿会有意识。但这可能是不对的。
是吗?我问。
在走廊上儿子继续侃侃而谈:看看地球上的生物吧。小海龟生下来就知道大海的方位,一种美洲蝴蝶生来就知道从北美到南美的迁徙路线。这种能在基因中传给后代的的本能当然就是意识,只是比较低级罢了。但既然能在基因中“拷贝”低级意识,谁敢说宇宙中不会出现“全意识拷贝”或“全智能拷贝”的生物呢?如果有,女外星人的怪诞行为就好解释了。我笑了笑说:好,就接你的构思写一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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