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卜连昌一眼,迟疑地道:“你是!” 卜连昌的脸色,在那一刹间,变得比雪还白,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他尖声叫了起来,道:“不,别说你不认识我!” 姜经理却只觉得眼前的情形,十分可笑,因为他的确不认识这个人! 姜经理道:“先生,我是不认识你啊!” 卜连昌陡地伸手,抓住了姜经理的衣柚,姜经理吓了老大一跳,道:“你做什么?” 船长走了过来,道:“姜经理,这是卜连昌,是…吉祥号上的三副。” 姜经理忙道:“顾船长,你疯了?没有得到公司的同意,你怎可以招请船员?” 船长呆了一呆,道:“那是他自己说的。” 彼船长的话,令姜经理又是一怔,道:“什么叫他自己说的?” 船长苫笑了一下,他要费一番唇舌,才能使姜经理明白,什么叫“他自己说的”,姜经理忙道:“胡说,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一推,推开了卜连昌。 这时,又有几个公司的职员,围了过来,纷纷喝问什么事,卜连昌一个一个,叫著他们的名字。 可是,他们的反应,全是一样的,他们跟本不认识卜连昌这个人。 卜连昌急得抱住了头,团团乱转,一个公司职员还在道:“哼,竟有这样的事,吉祥号轮船上,明明是二十三个船员,怎么忽然又多出了一个三副来?” 又有人道:“通知警方人员,将他扣起来!” 在众人七嘴八舌中,卜连昌推开了众人,奔向前去,在一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双眼之中,显得惊惧和空洞,令人一看,就觉得他是在绝望之中。我就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遇到他的。 我到机场去送一个朋友离开,他离开之后,我步出机场,在卜连昌的面前经过。 因为卜连昌脸上的神情太奇特了,所以,我偶然地向他望了一眼之后,便停了下来,注视著他,心中在想著,这个人的心中,究竟有什么伤心的事,是以他才会有那样绝望的神情的? 卜连昌也看到我在看他,他抬起头来,突然之间,他的脸上,充满了希望,一跃而起,道:“先生,你,你可是认识我?” 我给他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忙摇头道:“不,我不认识你。” 他又坐了下来,那时,顾船长走了过来,我和顾船长认识,却已很久了,我们两人,忙握著手,我说了一些在报上看到了他的船出事的话,反正在那样的情形下见面,说的也就是那些话了。 彼船长和我说了几句,握著卜连昌的肩头道:“你别难过,你还是先回家去,明天再到公司来集中,事情总会解决的。” 卜连昌的音声和哭一样,还在发著抖,他道:“如果,如果我老婆,也像你们一样,不认识我了,那…怎么办?” 我听了卜连昌的话,几乎想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当时还不知道详细的情形,这个人的神经,一定不正常。 彼船长叹了一声道:“照你说,你和我们那么熟,那么,你的老婆,认得我么?” 卜连昌道:“她才从乡下出来不久,你们都没有见过她和我的孩子。” 彼船长道:“不要紧,她不会不认识你的!” 我在一旁,越听越觉得奇怪,因为顾船长无论如何不是神经不正常的人! 我忙问道:“怎么一回事?” 彼船长道:“荒唐,我航海十年多了,见过的荒唐事也够多了,可是没有比这更荒唐的,我们竟多了一个人出来,就是他!” 我仍然不明白,卜连昌已然叫道:“我不是多出来的,我根本是和你们在一起的。” 彼船长道:“荒唐,那么,姜经理如何也不认识你?你还是快说真话的好。” 卜连昌双手掩住了脸,哭了起来。 我心中的好奇更甚,连忙追问。顾船长才将经过情形,向我说了一遍。 而我在听了顾船长的话后,也呆住了。 我当时心中想到的,和顾船长在刚一见到卜连昌的时候,完全一样,我以为他是躲在轮船上,想偷渡来的,却不料轮船在中途出了事,所以,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兄弟!” 卜连昌抬起头来望著我,好像我可以替他解决困难一样。我道:“兄弟,如果你是偷渡来的━━” 却不料我的话还未曾说完,卜连昌的脸色,就变得十分苍白。只有一个心中愤怒之极的人。才会现出那种煞白的脸色来的。 他厉声叫道:“我不是偷渡者,我一直就是吉祥号货轮上的三副!” 他双眼睁得老大,看他的样子,像是恨不将我吞吃了一样,他那种样子,实令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同时,我多少也有些可怜他的遭遇。 是以,教双手摇著,道:“好了,算我讲错了话!” 卜连昌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他站了起来,低著头,过了半晌,才道:“对不起。” 我仍然拍著他的肩头,道:“不要紧的。” 卜连昌道:“顾船长,我想我还是先回家去的好,我身边一点钱也没有,你可以先借一点给我做车钱?” 彼船长道:“那当然没有问题。” 彼船长在讲了那一句话之后,口唇掀动,欲言又止,像是他还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却又难以启齿一样。然而他倒不是不肯将钱借给卜连昌,因为他已取出了几张十元面额的纸币来。 卜连昌也不像是存心骗钱的人,因为他只取了其中的一张,他道:“我只要够回家的车钱就够了,我老婆有一些积蓄在、一到家就有钱践用了!” 愿船长又吩咐著他,明天一早到船公司去。卜连昌苦笑著答应。顾船长走了开去,而在卜连昌的脸上,现出了一股极度茫然的神色来。 我在那一刹间,突然产生了一股十分同情之感来,我道:“卜先生,我的车就在外面,可要我送你回家去?” 卜连昌道:“那……不好吧!” 我忙道:“不要紧,我反正没有什么事,而你又从海上历险回来,一路上,你讲一些在海上漂流的经历给我听,也是好的。” 卜连昌又考虑了一会,便答应了下来,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我和他一起走出了机场大厦,来到了我的车旁。这时,其他的海员也正在纷纷离去,我注意到当他们望向卜连昌之际,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显得十分异样。 我和卜连昌一起上了车,卜连昌的家,是在一条中等住宅区之中,一路上,我多少知道了一些他的家庭情形,他的妻子才从乡下带著两个孩子出来,他们租了一间相当大的房间,那一层单位,是一个中医师的,可以算得上很清静。 而他的收入也相当不错,所以他们的家庭,可以说是过得相当幸福的。 他一直和我说著他家中的情形,而在每隔上一两分钟,他就必然要叹上一口气,道:“我老婆为什么不到机场来接我?” 我安慰著他,道:“或许你老婆才从乡下出来,自然没有那样灵活。” 卜连昌不禁笑了起来,道:“他出来也有半年了,早已适应了城市生活。唉,她为什么不来接我?你说,她会不会也不认识我?” 我道:“那怎么会?你是她的丈夫,天下焉有妻子不认识丈夫的事?” 卜连昌的笑容立时消失了,他又变得愁眉苦脸,道:“可是……可是为什么顾船长他们,都不认识我呢?他们是不是联合起来对付我?” 我摇头道:“你别胡思乱想了?” 卜连昌苦笑著,道:“还有公司中的那些人,他们明明是认识我的,何以他们说不认识我?” 必于这一点,我也答不上来。 这实在是不可解释的。如果卜连昌的确是他们中的一个,那么,人家怎会不认得他?自然不会所有的人都联合起来一致说谎,说自己不认识卜连昌的。 而卜连昌说那样的谎话,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如果卜连昌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那自然是很合理的解释,那么,他又怎能知道那些人的私事?那些私事,只有极熟的朋友才能知道,而绝不是陌生人所能知晓的。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是以连驾车到了甚么地方也不知道。还是卜连昌叫了一声,道:“就是这条街,从这转进去!”我陡地停下车、车子已经过了街口。 我又退回车子,转进了那条街,卜连昌指著前面,道:“你看到那块中医的招牌没有?我家就在那层楼。” 我向前看去,看到一块很大的招牌,写著,“三代世医,包存忠中医师。” 我将车驶到那幢大厦门前,停了下来,卜连昌打开车门,向外走去,他向我道谢,关上车门,我看到他向大厦门口走去。 可是,他还未曾走进大厦,便又退了出来,来到了车旁,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他道:“我……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我奇怪地问:“为甚么?” 卜连昌双手握著拳,道:“我有些……害伯!” 我自然知道他是为甚么害怕的,他是怕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女不认识他。这种但心,若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那实在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了! 但是,我却觉得,卜连昌已经有了那样可怕的遭遇,他那样的担心,却也不是多余的了。 我立时道:“好的,我和你一起上去。” 我走出了车子,关上车门,和他一起走进了大厦。他对那幢大厦的地形,十分熟悉,大踏步走了进去,我跟在他的后面。 我看到他在快走到电梯时,和一个大厦的看更人,点了点头。那看更人也向他点点头。 卜连昌显得很高兴,可是我的心中,却感到了一股凉意,因为我看到,卜连昌才一走了过去,那看更人的脸上,便现出了一股神情来,在背后打量著卜连昌,又向我望了一眼。 从那著更人的神情举止看来,在他的眼中,卜连昌分明是一个陌生人! 我自然没有出声,我们一起走进了电佛,一个中年妇人。提著一支菜篮,也走了进来.我真怕卜连昌认识那中年妇人,又和她招呼! 可是,卜连昌真是认识那中年妇人的,他叫道:“七婶,才买菜回来啊,小宝是不是还在包医师那调补药吃?其实,小孩子身弱些,也不必吃补药的!” 卜连昌说著,那中年妇女以一种极其奇怪的神色,望著卜连昌。 卜连昌也感到对方的神色很不对路了,是以他的神色,又变得青白起来。 电梯这时,停在三楼.那中年妇人在电梯一停之后,便推开了门,匆匆走了出去。 卜连昌呆立著,我可以看出,他的身子,在微微发著抖,而我也没有出声,我实在没有甚么好说的,事实已再明显没有了,他认识那中年妇人,但是那中年妇人,却根本不认识他! 二 那中年妇人脸上的神情那样奇怪,自然是很可以解释的。在电梯中,有一个陌生人来和你讲话,那并不是甚么出奇的事,但是当那陌生人,竟熟知你家中的情形时,事情便十分可怪了! 电梯在继续上升,电梯中的气氛,是一种令人极其难堪的僵硬。 电梯停在七楼,卜连昌的手在发著抖,他推开了电梯门,我和他一起走了出去。他抓住了我的手臂,转过头来,道:“刚才那女人是七婶,我不出海的时候,经常和她打牌,可是她……她……” 我不让他再说下去,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别说了,等你回到家中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就不同了。” 我几乎是扶著卜连昌向前走去的,我们停在“g”座的门前,在那扇门旁边的白墙中,也漆著“中医师包存忠”的字样。 卜连昌呆了一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按门铃。门先打开了一道缝,还有一道铁链连著,一个胖女人在那缝中,向外张望著。 卜连昌还没有说话,那胖女人道:“包医师还没有开始看症,你们先到街上去转一转再来吧!” 卜连昌在那时候,身子幌了一幌,几乎跌倒,我连忙扶住了他。 他用近乎呻吟的声音道:“包大太,我是阿卜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那胖女人面上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卜连昌却突然暴躁了起来,道:“快开门!老婆呢?她应该知道我今天回来的,为甚么下来接我?” 胖女人脸上的神情更疑惑了,她道:“你老婆?先生,你究竟是甚么人?” 卜连昌口唇抖动著,但是他却已无法讲得出话来,我忙道:“他是你的房客,住在你们这的,他叫卜连昌,是你的房客!” 胖女人摇著头,道:“你们找错人家了,我们倒是有两间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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