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隆的部落里,阿尼密也曾喝过这种用不知名的果实酿制的土酒,知道这种土酒的酒精成份极高,他真怕族长这样喝法,喝醉了之后,会凶性大发。所以,他向葛克少校低声道:“快讲正经事。” 梆克少校点著头,将刘郎拉在一边,不断地说著话,间中,刘郎用一种诧异的神色望著阿尼密,讲了大约十分钟,刘郎点著头,到了茅屋的门口,叫了起来,不一会,有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刘郎又指著那进来的土人,讲了几句。 这时侯,阿尼密完全不知道葛克和刘郎交涉的情况如何,他全然不懂赫林人的土话,所以只好等著。 事实上,葛克少校也不懂得赫林人那种音节高亢,急促的土语,幸好他和刘郎都会讲阿隆那个部族的土话,他通过刘郎,和通过刘郎叫进来的那个土人交谈著,大约又谈了二十多分钟。 在那段时间中,脸上贴满了天堂鸟羽毛的族长,什么事也不管,只喝著酒,和砸著嘴,向阿尼密笑著。 然后,葛克少校向阿尼密招了招手,阿尼密忙走了过去,葛克少校指著那土人道:“有结果了,阿尼密先生,这个人,在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曾经为了追猎,翻过了他们赫林人认为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一个山头,见过另外部落的土人,那个奇怪婴孩的传说,就是他带回来,又传了出来的。” 阿尼密忙问道:“那婴孩在那里?” 梆克少校苦笑了一声,通:“据这土人说,他也没有见过那个婴孩,只不过他听得出那边的土人部落中的人说起,他只听到了而已。” 阿尼密也苦笑道:“那怎么找得到?” 梆克摊了摊手,道:“当然很困难,不过他说,山那边的土人部落,是一个十分友善的部落,那边物产丰富,土人从来也不杀人。” 阿尼密皱了皱眉,道:“他懂得那土人部落的语言?” 梆克又回头问刘郎几句,刘郎则转头问那土人,那土人的回答,又传译了过来。葛克少校高兴道:“那边土人部落的语言,和阿隆那一族是差不多的。” 阿尼密道:“好吧,总算越来越近了,我们向前走。” 梆克偷眼向族长看去,族长已经醉倒了,鼾声大作,天堂鸟的羽毛,在随著他的鼾声而起伏著,葛克又向刘郎说了几句,刘郎领著他们出去,许多赫林人又围了上来,葛克和阿尼密急急向前走著,一小时后,已经没有赫林人再跟在他们的身后了,他们才松了一口气。第二天,他们翻过了又一座山头见到了另一个土人部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之中,他们平均每隔两天,就翻过一座山岭,遇见另一个土人部落,可是几乎毫无例外地,他们遇到的那些土人,都指著高山,说消息是从山那边传过来的。 越向腹地进发,所遇的土人,便越是落后和原始,到最后他们已几乎要放弃之际,所遇到的那一个部落的土人,还逗留在石器时代,而且,是百分之百的穴居,阿尼密真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有语言,因为,他们发出的声音,和狒狒的叫声,实在没有什么多大的差别。 这个部落的土人,所居住的地点,是在耸立的高山包围的中心,在一些山崖上,有许多天然的岩洞,土人就住在这些岩洞之中,用原始的石块,猎取野兽来充饥,阿尼密和葛克,都带著完备的攀山工具,也经过了三日三夜,才翻过了山头,发现了这一族穴居人。 当他们在一片平崖,被大约二十多个穴居人包围著的时候,阿尼密的心中,极其沮丧,他长长的叹了一声,说道:“我看没有希望了。” 梆克少校也道:“是的,阿尼密先生,再向前去,我们可能穿过新畿内亚会到达它的北岸,你看这些人,你看看这些人。” 阿尼密又叹了一声,围在他们身边的那些穴居人,眼球转动著,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阿尼密在这些日子学会了不少土人的简单语言,他试著说出了十几种,想和那些土人交谈,可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梆克少校道:“算了吧,我看世上没有人会懂得他们的语言。” 阿尼密无意识地挥著手,对葛克少校的话,表示回意,可是就在此际,突然,在离他们不远处,传来了一个颤抖的声音,道:“对,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世界上没有人懂得这种语言。” 一刹那之间,阿尼密和葛克少校两人,都僵硬得无法转动脖子,回过头去看一看那声音的来源,要不是他们两人同时听到了声音,他们一定会以为那是他们多日来辛劳所产生的幻觉。 那两句话,是纯正的荷兰语。 阿尼密首先转过头去,在那一刹间,由于实在太激动和突然,他张大了口,本来是想叫“宝德教授”的,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过,这时候,他就算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他也知道,自己的搜寻,已经有了结果,三十年来的搜寻总算告一段落了。 梆克少校也立时转过头去,他同样张大了口,但是却也一样出不了声。 他们都看到,在他们的身后,有一个山洞,那个山洞的洞口,有著其他山洞口所没有的一件东西--一张草帘子,遮著洞口。 阿尼密终于发出了声音,他声音嘶哑地叫了起来:“宝德教授。宝德教授。” 那山洞口的草帘掀动,一个人,慢慢地现身出来。 阿尼密和葛克两人,睁大著眼,他们看到一个人,用一根木棍支撑著,自山洞中慢慢地走出来,那人的身上,也没有衣服,和其他土人一样,只是下体围著一块兽皮。他一样肤色极黑,有著卷曲的头发,皮肤上有著因为营养不良而来的白屑。眉骨特别高,以致双眼看来深陷,他看来完全是一个原始的,还处在石器时代的穴居人。 可是,阿尼密却又清楚地听到过,有纯正的荷兰话,自那山洞中传出来。 刹那之间,阿尼密心中想,或者,宝德教授还在洞里,还没有出来。 就在那土人现身之际,才来围著他们两个人的穴居人,都现出了一种根奇讶的神情来,发出声响,纷纷向后退了开去,这种反应,显然表示他们对那个土人,怀有相当程度的恐惧。 阿尼密望著那穴居人,那穴居人也用他混浊的、黑褐色的眼珠,望著阿尼密,过了半晌,他又开了口,仍然是极其纯正的荷兰话,声音也依然在发颤,道:“阿尼密,我的好朋友,你终于来了。” 那穴居人的声音发颤,同时,他慢慢扬起发抖的双手来,那穴居人出来的时候,是用一条木棍支撑著身子的,他的左腿,明显地曾受过极度的伤害,当他的右脚碰到地面之际,左脚离地还差著半尺,他是一个玻子。 所以,这时侯,当他的双臂发著抖,向上扬了起来之际,支持他身体平衡的那根木棍,跌在地上,他的身子,也陡地向左,侧跌了下去。 也就在这时,阿尼密发出了一下呼叫声,陡地奔向前去,将那个穴居人紧紧抱住,叫道:“宝德。宝德教授。” 穴居人也紧紧地抱住了阿尼密,两个人的身子,都在剧烈地发著抖,他们都争著在讲话,可是自他们口中所发出来的,却全是连他们自己都听不清楚的一种混杂的喃喃之声。那是由于他们的心情,实在太激动了,激动到无法可以清楚地说出话来的程度。 梆克少校在一旁呆立著,尽避阿尼密已对他说过宝德教授的事,但是这时侯,他双眼睁得极大,真正怔呆了,一个穴居人,但不是穴居人,而是宝德教授,这是无论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事实。 阿尼密恢复正常,他一面扶著宝德教授,一面弯下身,拾起了木棍,交给宝德教授,深深地吸著气道:“宝德,你是世上唯一有过两次生命的人。” 宝德教授面肉抽动著,突然发出了极其凄酸的笑声来。 阿尼密仍然扶著宝德教授,他心中有著太多的问题,想要求得答案,他望著宝德,现在的宝德,和以前所认识的那一个荷兰人,当然一点也不相同,如今在他面前的,完全是一个穴居人,可是那只不过是外表,这个穴居人,到如今为止,还可以说是世上最权威的热带病理学专家,他仍然是宝德教授。 阿尼密勉力使自己镇定,也企图使不住发抖的宝德教授镇定起来,他放慢声调,说道:“宝德,你--” 宝德喘著气,道:“看在上帝份上,先别问什么,你们有酒么?” 梆克少校在一旁,急忙自行囊中,取出一只扁平的瓶子来,递了过去,宝德接住了瓶子,他的手,因为剧烈地发著抖,甚至无法打开瓶盖,还是靠阿尼密的帮助,他才能喝到瓶中的酒。 他不断喝著,一口又一口,酒顺看他的口角,流了下来,流在他裸露的,干而且粗糙的皮肤上,被突出在皮肤外的肋骨所阻。 阿尼密已经知道,宝德教授的情形绝不像三十年前。他们“商量”的那样顺利,其中一定有过不为人知,但是极其重要的变化。 如果不是有了变化,宝德教授是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等宝德喝去了大半瓶酒之后,他才肯停止,抹著口,望著阿尼密,又道:“你为了找我,这些年来,到过不少地方吧。” 阿尼密道:“是的,我到了世界每一个角落。我本来以为找你是很容易的,因为你必然是一出世就惊世骇俗的。谁知道--”阿尼密也不禁苦笑了起来,向葛克指了一指,道:“要不是在耶加达,遇见了他,凭著一点传说,我是不能见到你的了。” 宝德教授“喃喃”地道:“耶加达,耶加达……” 他一面说著,一面身子又发起料来,阿尼密说道:“慢慢来,我们已经见面了,就算化上一年的时间,慢慢谈分别后的情形,不要紧。” 宝德又凄然她笑了一下,道:“那么,请到我的穴洞中来。我在这里很孤独,一种你无法想像的孤独。” 梆克少校低声道:“这一点,我早就说过了。” 阿尼密望了葛克一眼,的确,葛克早就说过这一点,他说过,宝德会是世上最寂寥、痛苦的人。 阿尼密和葛克,一起跟著要拖动身子的宝德,进了穴洞之中,穴道中很黑暗,阿尼密和葛克少校,要过好一会,才能看清穴洞中的情形,洞中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看的,除了一角,铺著由干树皮编出来的席子之外,几乎什么也没有。 那时,宝德已经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双手捧著头,阿尼密也找了一块较平整的大石坐下来,望著在他对面的宝德,心中感到一阵难过,他真难于想像,学识丰富的宝德教授,是如何过那原始的生活,过了三十年之久的。 在他们进穴洞之后,其余的穴居人,远远地在穴洞之外守著,不时发出点古怪的声音,但是,并不进洞来侵扰他们,阿尼密点著一支烟吸著,首先打破沉默,道:“宝德,怎么一回事?” 宝德慢慢地抬起头来,在阴暗之中,他的浊黄色的眼珠,看来更加黯淡,不像是属于一个生人所有的,他的口唇掀动著,过了半晌,才道:“一切都和我临死之前想像的一样,那时离开了红霞,向前走,想找一个母体内的婴儿,以供我去寄托--” 阿尼密挥了挥手,但是却没有出声音,他本来的意思,是想问宝德,当时他的感觉是怎样的,但是一转念之间,他却没有问出来,因为他觉得那实在是一项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那时,宝德教授根本是不存在的,他的身体留在耶加达,造成他有思想的,只不过是一组极其复杂组合的脑电波而已。 宝德望了阿尼密一眼,又道:“或者你是想知道,我当时的感觉怎么样的?” 阿尼密点了点了头,宝德苦笑了一下,道:“完全像是一个梦,和做梦可以说是完全一样的,我并不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存在,就像是做梦一样,身子虽然躺著不动,但是人却可以到任何地方。” 宝德接连几次强调“和做梦一样”,阿尼密和葛克两人都点著头,这种感觉,他们是完全可以领会的,他们自然没有像宝德教授那样的经历--人死了,脑电波却还存在,但是他们都做过梦。 宝德又道:“在我想用红霞作我的寄托之际,我设想得很好,可是红霞的脑组织,已完全破坏了,我完全无法达到目的--” 他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以一种极焦切的声音问道:“红霞还好吗?” 阿尼密叹了一声,道:“她死了。” 宝德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过了好久,没有出声,然后才又道:“我像是身在梦中一样。向前走著,好像走得很快,我只觉得无法停止,海洋在我的脚下,迅速移动,我实在走得太快了--” 宝德又望了阿尼密一眼,阿尼密叹了一声,道:“是的,你那时,是以无线电波的速度在移动,那是和光速几乎一样的。” 宝德咳嗽了几声,道:“一切是突如其来的,我觉得我有寄托,我一定是进入了一个初生婴儿的体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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