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则断定,那民谣是中国的,或者东方的。” 对于熊逸的这种说法,我大表同意,我又补充道:“从调子那么沉缓这一点听来,那种民谣,可能是哀歌。” 熊逸的神情,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你自然也听到了那女子的尖叫声?” “是,”我立时道:“这一下尖叫声,就算是第一百遍听到,也不免令人心悸。” 熊逸压低了声音:“我认为那一下尖叫,是真正有一个女子在临死之前,所发出来的。” 我被熊逸的话,吓了一跳:“你……以为这其中,有一件命案?” 熊逸的神色更紧张,也点着头,紧抿着嘴。 我吸了一口气:“你是说,那件命案发生的时候,你那位朋友恰好在场,他录下了那声音,寄来给你?” 熊逸因为我说中了他心中所想的事,是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是我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实在太荒谬了! 一个人,如果凑巧遇到了一件命案,而又将命案发生的声音,记录了下来,那么,他自然应该将这卷录音带,交给当地的警方,而绝找不出一个理由,要寄给一个远在异地的考古学家。 我一面笑着,一面将心中所想的讲了出来,熊逸却固执地道:“自然,这其中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只不过我一时间想不出来!” 我没有再出声,熊逸十分固执,这一点,我早已料到,但是,他竟固执到这一地步,我未曾料到。 熊逸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他在沙发中不安地转了一个身:“你可知道我为甚么要将这卷录音带交给你?” 我摇头:“想不出。” 熊逸道:“我曾和不少人,一起听过这卷录音带,他们都一致认为,录音带中所记录的那种节奏单调的歌词,是用中国话唱出的。” 我立时点头:“我也这样认为。” 熊逸道:“白先生说,你是中国方言的专家,所以,我希望你能够辨别出,唱的是一些甚么话,那么对了解整件事,就会有莫大的帮助!”我道:“自然,如果可以听得懂他们在唱些甚么,就好办了,我听了好多遍,却一个字也听不出来,只怕要令你失望了!” 熊逸果然现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来,他呆了半晌:“真的一个字也听不出来?” 我摊了摊手:“一个字也听不出,熊先生,推断那是中国话,只不过是因为那种单音节的发音,但世界上仍有很多其它语言,也是单音节发音的,例如非洲的一些土话,印度支那半岛上的各种方言,海地岛上的巫都语。” 熊逸皱起了眉,好一会不出声,才道:“你不能确定是甚么语言?” 我苦笑道:“有一个办法,可以检定那是甚么语言。” 熊逸忙问道:“甚么办法?” “用电脑来检定。”我的回答很简单。 熊逸“啊”地一声,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了一下:“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在房间中,急速地踱着步,然而他又道:“但如果那根本不是世界任何角落的语言,只是某些人自创的一种隐语,那么,就算是电脑,也没有法子!” 我望着他:“你又想到了甚么?” 熊逸显然十分敏感,他立时道:“你别笑我!” 我道:“你连想到了甚么都未曾讲出来,我笑你甚么?你究竟想到了甚么?” 熊逸沉声道:“你知道,在美国,甚么古怪的事都有,有很多邪教、帮会,都有他们自己所创造的一种语言——“ 熊逸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像是想看看我的反应,我这次,并没有笑他,因为他的分析,很有理由。 美国有许多邪教的组织,那是人所尽如的事,荒唐得难以言喻,他们往往会用极残酷的法子来处死一个人。 ——
第二部:一只奇异的陶瓶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的耳际,似乎又响起了那一下女子的尖叫声。 我的神情,也紧张了起来,我忙道:“你有录音机吗?我们再来听听!” 熊逸自然知道我要听甚么,他取出了一具录音机,将那卷录音带放了上去。 于是,我又听到简单的拍打声,和那一下,令人神经几乎闭结的女子尖叫声。 我们也听到了那似乎是哀歌一样,单调沉缓的歌声,这一切,如果说是一个甚么邪教组织,在处死了一个女子之后,进行的仪式,那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我的脸色,也不禁有些发青! 我们听完了那一卷录音带,熊逸关上了录音机,我们好一会不说话,熊逸才道:”现在,你认为我的推断有理由?” 我点头:“虽然我想不通,何以你的朋友要将之寄给你,但是我认为,一定有一个女子被谋杀,你应该和美国警方联络。” 熊逸却摇头道:“不!” 我的提议很合情理,但是熊逸却拒绝得如此之快,像是他早已想定了拒绝的理由,这又使我觉得很诧异。 熊逸接着又道:“我那位朋友,将录音带寄给我,一定有特别的理由,我想,他知道美国警方,根本无力处理这件事。” “那么,寄给你又有甚么用呢?” “他希望我作私人的调查!” 我实在不知道我该如何接口才好,我只是皱着眉,一声不出。 熊逸又道:“而现在,我邀你一起去作私人调查!” 我仍然不出声,沉默在持续着,过了好几分钟,我才道:“我可以和你一起调查一下,但只要我们的工作稍有眉目,我仍然坚持这件事,该交给警方处理。” 熊逸道:“到了那时候再说,我认为我的朋友,也死在邪教组织之手。” 我的心头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我道:“你不见得想向那邪教组织报仇吧!” 熊逸却咬牙切齿:“当然是!” 我苦笑了一下:“那样说来,我们两个人,也在组织一个邪教了!” 熊逸瞪着眼:“甚么意思?” 我道:“我认为,凡是摒弃文明的法律,以落后观念来处理一切的行动,都和邪教行动,没有分别。” 熊逸又呆了半晌,才道:“我们可以在调查得真相之后,再要求警方协助。” 我不想再和熊逸争辩下去,因为我觉得熊逸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除非我们根本不去调查,否则,一定要和当地警方联络的。 熊逸见我不出声,他又道:“你对这件事的看法,究竟怎样,准备从何调查起?” 我皱着眉:“很难说,一点头绪也没有,如果要展开调查的话,我想只有先到他工作的地点去了解一下他平日的生活情形,假定他和一个邪教组织有了冲突,我们第一步工作,至少要证明是不是有此可能。” 熊逸握着我的手:“那么一切都委托你了!” “一切都委托我?”我不禁愕然:“那是甚么意思?你不理么?” “我当然要理,”熊逸急忙解释着:“但是我因为公务,要到高棉的吴哥窟去一次,至少要耽搁一个多月,才能来与你会合!”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一开始的时候,他如果说他根本是有公务在身的话,只怕我睬也不会睬他,但是事情发展到了现在,我欲罢不能了。 我摊了摊手:“你倒好,将这样的一个烂摊子交给我,自己走了!” 熊逸道:“我无可奈何啊!” 我道:“算了,我根本不认识你那位朋友,无头无脑去调查,谁会理我?” 熊逸忙道:“那你放心,这位遇到了不幸的朋友,姓黄,叫黄博宜,他工作的那个博物院院长,也是我的好朋友,我给你一封介绍信。” 他取出了一只手提打字机来,迅速地打起介绍信来。我的脑中,十分混乱,听着打字机那种单调的“得得”声,又使我想起了那卷录音带上那种节奏单调的敲击乐器的声音。 我觉得,录音带上的那种乐器的声音,虽然简单、沉缓,但是却也决不是随便敲得出来的,那种简单的乐音,听来有着深厚的文化基础。 我在呆呆地想着,熊逸已经打好了信,签了名,将信交给了我。我草草看了一遍,熊逸在信中,对我着实捧场,将我渲染成为一个东方古器物专家,东方语言专家,以及一个对任何事情都有深刻研究的人。事实上,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我抬起头来:“说得那么好,过分了吧!” 熊逸笑道:“一点也不过分,如果不是你的年纪太轻,我一定要加上一句,当年周口店发掘北京人,你和裴文中教授,共同负责!” 我真给他说得有点啼笑皆非,忙道:“行了,再下去,你要说我是章太炎的同学了!” 熊逸道:“你不知道那院长的为人,邓肯院长对东方人很有好感,将你说得神通广大些,他会崇拜你,你的工作也容易进行!” 熊逸又打好了信封,将信交了给我:“我明天一早就要动身了。” 我和他握手,道:“再见!” 我和熊逸的第一次会见,就那样结束了。 当然,我和他还有第二次,以及更多的会见,但是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自然不必多说。 我回到了家中,自己想想,也不禁觉得好笑,天下大概再也没有像我那样无事忙的人了,为了一卷莫名其妙的录音带远涉重洋!自然,“莫名其妙”看来根本不成其为我远涉重洋的理由。但是实际上,正是那使我远行,因为我若是知道那卷录音带的来龙去脉,怎提得起远行的兴趣? 第二天下午,我上了飞机。 旅行袋中,带着那卷录音带,在这两天中,我又听了它不知多少次,熟得可以哼出那首“哀歌”。 当我最后几次听那卷录音带的时候,我甚至和着录音带上的声音,一起唱着。 虽然我绝不知道歌词的内容是甚么,但是当我加在那男男女女的声音之中的时候,我的心中,也不禁有一种深切的悲哀。 我心中怀疑,一个以杀人为乐的邪教,在杀了一个人之后,不可能发出如此深刻哀切的歌声! 然而当我怀疑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又不禁自己问自己:在甚么样的情形下,杀了一个人,又会对这个人的死亡,显出如此深切的哀悼? 我当然得不到答案! 我一直在神思恍惚之中,整个旅程,心不在焉,直到我到了目的地,在酒店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带着熊逸的信,去求见邓肯院长时,我才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邓肯院长在他宽大的办公室中接见我,看了熊逸的介绍信之后,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立时对我现出极其钦佩的神情,他站起来,热情地和我握手:“或许是由于我个人兴趣的关系,我们院中,收藏最多的,就是东方的物品!” 我忙解释道:“我并不是来参观贵院,我是为了黄博宜的死而来。” 邓肯院长却根本不理会我说甚么,他握住我的手,摇着:“卫先生,既然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请来看看我们的收藏!” 我觉得有点啼笑皆非,但是我想到,要调查黄博宜的事,必须他帮忙,如果现在拒绝他的邀请,那会使我以后事情进行不顺利。 是以我道:“好的,见识一下。” 邓肯兴致勃勃,和我一起走出了他的办公室,走在光线柔和的走廊中,邓肯不住地在说着话,他道:“黄先生是负责东方收藏品的,他真是极其出色的人才,真可惜!” 我赶忙问道:“你对黄先生的了解怎样?” 邓肯又叹了一声:“他?我简直将他当作儿子一样!” 我忙道:“他的生活情形怎样?” 邓肯道:“他是一个古物迷,有一幢很漂亮的房子,就在离博物院十哩外,可是大多数的时间,他都是睡在博物院中的!” 我抬头看了看,这座博物院,是一座十分宏大、古老的建筑。 凡是那样的建筑,总使人有一股阴森之感,黄博宜敢于一个人在那样的一幢大建物之中过夜,他不是特别胆大,就是一个怪人。 我还想问一些问题,但是邓肯已推开一扇门,那是一间宽大的陈列室,陈列的是中国的铜器,从巨大的鼎,到细小的盘,应有尽有,幸而我对中国的古董,也还有点知识,是以这个“专家”的头衔一时倒也不容易拆穿。邓肯越谈越是兴奋。 参观完了这一间陈列室之后,他又将我带到了陶器的陈列室,在那里,有很多马厂时期的三彩陶,都还十分完整,邓肯指着一只陶瓶:“你看这上面的纹彩,那时,欧洲还在野蛮时代!” 我苦笑了一下:“中国是文明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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