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事实上黄博宜又的确是发现了“奇怪声音”,因为他将那声音记录了下来,我听到过,那是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接着是一连串的哀歌。 而且这种声音的来源,一定极其怪异,要不然,黄博宜也不会说甚么“震动整个考古界”了。 可是,声音和考古又有甚么关系?如果说黄博宜发现了一具几千年之前的留声机,那就迹近滑稽了。 我直想到天亮才睡着,第二天中午,我启程回博物院,当我到达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和邓肯院长在谈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熊逸! 熊逸看到了我,神色相当紧张,他第一句话就道:“怎么样,有甚么结果?” 我苦笑了一下:“甚么结果也没有,我现在在使用黄博宜的办公室,你和院长谈完了,请来找我!”熊逸点着头,我不再打扰他们的谈话,走到黄博宜的办公室中,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 我顺手拿起了放在桌上,那只样子很奇特的黑色的瓶,在手中把玩着,但是事实上,我却全然未曾注意那只瓶,我只是在想,黄博宜究竟是在甚么情形下,发现了那种声音的? 熊逸在三分钟后来到,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也开始将我这些日子来所做的事,源源本本,讲给他听,一直讲到最后,我在安小姐处看到的那封信为止。等到我讲完之后,熊逸叹了一声:“可怜的博宜,他一定是受到了甚么刺激,所以他的神经,不怎么正常。” 我呆了一呆:“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熊逸道:“可不是么?他竟幻想到考古学和声音有关系,难道他发现了古代的声音?” 我却十分严肃地道:“可是你别忘记,他说的声音,我们都听到过。” 熊逸呆了一呆:“那是磁性录音带上发出来的!” 我又道:“是的,但是必须要先有这种声音,录音带才能将它保留下来,这种声音,原来是甚么地方来的?黄博宜又是在甚么情形之下发现它?” 熊逸给我问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他呆了一会,才道:“这不正是我们想追寻的么?” 我道:“是的,但是我现在已在觉察到,我们以前所用的方式,所作的假设,全都错了,我们应该从头来过!” 熊逸仍然十分疑惑地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我立即道:“那是因为在这些日子来,我不知碰了多少钉子,我也不知做了多少事,但是发现没有一条路走得通,所以才得了这样的结论。” “那么,以你看来,我们应该在甚么地方,去寻找这个声音的来源呢?”熊逸问。 我挥着手:“从那些古代的物件中,黄博宜除了研究博物院中的藏品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额外的活动,他将他发现奇怪的声音一事,称之为可以轰动整个考古界,又将那卷录音带寄给了你,由此可以证明,那声音是和博物院的收藏品、和他的研究有关的。“ 我那样说法,熊逸显然表示不能接受,但是他一定也想不出有甚么别的方法可以来反驳我,是以他只是摇着头,并不说话。 我又挥着手——本来,我是想用更肯定的语气来说服他的,可是这一次,我挥手的动作,太夸张了些,我的手碰到了放在桌上的那只黑色细长的瓶子,将瓶子碰跌,瓶子在桌上滚了一滚,向地上跌下去。 幸亏我的反应来得十分快,我连忙俯身,在那只瓶子还未曾跌倒在地上时,将它接住。 熊逸苦笑了一下:“别再争的了,你看,你几乎弄破了一只可能极有价值的古瓶!“ 我虽然接住了瓶子,但是心头也怦怦一阵乱跳,因为那只瓶子,如果弄破了,一定是一项极大的损失。 我将那只瓶放回桌上:“可是我们还得讨论下去,我认为黄博宜一定是在收藏的古物中,找到那些声音,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熊逸叹了一声:“如果你是那么固执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却一定要提醒你,声音并不是一个存在,保留音波的方法——“ 我接了上去:“到爱迪生发明留声机之后,才开始为人类应用,对不对?” 熊逸道:“对!” 我道:“保留声音的方法,对爱迪生而言,只是一种发现,并不是一种发明,他所发现的,是在某一种情形下,声音会被保留下来,你怎可以证明,几千年之前,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熊逸笑了起来:“你又有甚么法子,可以证明几十年之前,已有人发现了这一点?“ 我呆住了,我当然答不上熊逸的话,因为我无法证明这一点! 我的心中十分乱,我低下头去,在寻思着这一切难以解释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我无法在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个头绪来,但是,当我低下头去的时候,我却发现,在那只细长的瓶子中,塞着一张纸。 那张纸,一定早已在瓶子中。只不过因为那瓶的头,又细又长,所以纸张在瓶子的里面,谁也不会发现,而刚才,那瓶子跌向地上,我将之接住,才使纸张出现在瓶口处! 我怔了一怔,忙伸手将那张纸,取了出来。熊逸也十分好奇地伸过头来看。 那是一张收据,发出收据的,是一家“音响实验室”,所收的费用,是三百元,费用的项目是“电子仪器探测音波的反应”。 我呆了一呆,立时抬头向熊逸圣去,熊逸的脸上,也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来。 我们两人互望了半晌,熊逸才道:“这……这是甚么意思?”我并没有回答他,因为我也没有法子回答他的这一个问题。他又道:“看来,你刚才的说法是对的,他是在古物中发现了声音。” 这一次,轮到我来问他了,我道:“你这样说法,又是甚么意思?” 熊逸拿起了那只黑色的、瓶颈细长的,上面的黑袖口,有着许多幼细的纹路的花瓶来:“而且,我已可以肯定,声音就是在这只瓶上!” 我感到迷惑:“可是,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你当然听不到任何声音!”熊逸的言语更激动,“当你手中拿着一张唱片的时候,你难道可以听到唱片上的声音?” 我心中陡地一动,失声叫道:“唱片,你说唱片!” 熊逸抚摸着瓶身上的那些细纹:“是的,我说唱片!” 我忙在他的手中,将那个瓶子接了过来,也抚摸着瓶身上的那些细纹:“你的意思是,这些细纹,它的作用,和唱片一样?” 熊逸道:“我想是!” 我跳了起来:“我们走,到那个实验室去!” 我用一只纸袋,包好了那只瓶,两人冲出博物院去,我驾着车,那时,因为有了那么异特的发现,我的情绪在一种狂热的状态之中,我猝然踏下油门,车子向前冲去,熊逸急忙叫道:“喂,小心驾驶!” 可是等到熊逸出声警告时,已经迟了! 由于我踏下油门太快的缘故,车子失去了控制,“怦”地一声响,已猛烈地撞在一根电灯柱上! 这一下撞车,实在可以说是意外中的意外,我的反应算是十分敏捷的了,但是当车子撞到了电灯柱的那一刹间,我的身子,还是向前直冲了过去,胸口压在驾驶盘上,车子前面的玻璃,完全碎裂。 在那刹间,我只听得在我身边的熊逸,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接着,便像是整辆车子,都腾空而起,再接着,便甚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我又开始有一点知觉时,我只感到四周围的一切,全是白色的,我感到异常口渴,我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是在医院的病房中,熊逸就在我的身边。 熊逸一看到我睁开了眼来,就兴奋地叫道:“他醒来了,他醒来了。” 在熊逸旁边的一个,大概是医生,他道:“伤势并不重,自然会醒来的!” 这时,我已经记起一切发生过的事情来了,我的唇乾得像是要焦裂一样,但是我还是勉力使自己发出声音来,道:“熊逸,那只瓶子呢?” 熊逸望着我苦笑:“你肋骨也断了好几根,你想,那只瓶子还会完整么?” 我忙道:“碎了?” 熊逸点了点头,我苦笑着:“那么,我们永远也找不出那声音的来源了?” 熊逸先呆了半晌,然后才摇了摇头:“不,由于瓶子碎了,我倒有了发现,我在其中的一个碎片上,发现了几个字,那些字,原来是在瓶子内部的,十分小,如果不是瓶子碎了,根本不会发现!” 我急忙问道:“是些甚么字,说那瓶子,是一个会出声的宝瓶?” “不是,那几个字,表明这个瓶子的制造年代和地点,它是战国时代,楚国的东西,我也和那音响实验室联络过,他们说,黄博宜曾携带那瓶子去作音波的反射实验,从那些细纹中,找到了很多声音,也有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就是我们听到的那卷录音带上的声音。” 虽然我的胸口很疼,但是我还是勉力撑起了身子来:“那是甚么意思?” 熊逸道:“我也问过他们,实验室中的专家告诉我,液体在凝结为固体时,会保留音波,唱片就是根据这个原理制成的!” 我摇着头,表示仍然不明白。 熊逸的双眉蹙得十分紧,他道:“我的假设是,当时,正有一个制瓶匠,在制造一只奇特的瓶,他要在瓶身上刻出许多细纹来,那样的情形,使他在无意中,将附近发出的声音,记录了下来。” 我问道:“就算你的假定成立了,那么,这些声音,又说明了甚么?” 熊逸苦笑着:“自然是谋杀,从现代的观念来看,那是谋杀,但是用两千多年前的观念来看,却是祭神,是一种使大家得到平安的仪式,牺牲一个少女的性命,去满足他们崇拜的神的要求!” 我呆了半晌,熊逸又道:“那些哀歌,究竟唱些甚么,我想没有人可以分辨得出来了,但是,你可还记得那一句之后,那个特殊的尾音?” “当然记得的,那是一个特殊的『SHU』字音。” 熊逸缓缓地道:“你读过楚辞中的『招魂』?” 我呆住了,楚辞中的“招魂”,每一句都有“些”子的结尾音,是全然没有解释的语助词:魂兮归来,去看不恒干,何为兮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两千多年前,楚地的人,杀了一个少女祭神,然后又齐唱哀歌,来替那位少女招魂,黄博宜发现的声音,秘密就是如此! 那是人类处于愚昧时代留下来的声音,但愿现在留下来的声音,别给两千多年后的人也有愚昧的感觉! (全文完)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