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便衣人员,可能觉得不耐烦了,越过了我们,作手势要我们停车。 当白素停下车时,两个便衣人员已经下车,走了过来,俯下身:“你们才到过达宝的住所,现在又要到连能的住所去?” 我扬眉道:“你们的调查工作,倒做得不错。” 一个探员道:“我们是才和总部用无线电话联络了才知道。总部叫我们问,你这样来来去去,目的究竟是为了甚么?希望你合作。” 我举起了右手,作了一个“罚誓”的手势:“我所说的全是真话,我要到连能的住所去看看,他住所后面,是不是也有一个大温室。” 两个探员互望了一眼,神情陡然紧张了起来:“马基逃走之后,躲在温室中?” 我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我只想看看温室。” 两个探员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老实说,不单是他们大惑不解,我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关键究竟是甚么。两个探员回到了他们自己的车子。白素叹了一口气,我道:“原谅他们,祁士域请来的人,做得十分干净利落,我是他们唯一的线索了。” 白素道:“马基逃走之后,竟然不和你联络,好像不很合理。” 我道:“他们一定会和我联络,我想,或许在等警方对我的监视不再那么严密,才来联络!” 白素又侧头想了一会,驾车继续向前去,那一带,荒僻得几乎没有甚么屋子,经过了一个加油站,又转进了一条小路,前面,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一幢屋子。我们之所以可以看到那幢屋子,是因为屋子后面,有着一大口光亮。 那团光亮,乍一看十分怪异,但当车子迅速驶近之际,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光亮从一间相当大的玻璃屋子中传出来。 一间相当大的玻璃屋子。 又一间温室! 我和白素,早已肯定连能会有一间温室,如今又亲眼看到了,仍给我们极大的震惊。 白素陡然踏下了停车掣,车子在路面上滑过,发出“吱吱”声,后面跟着的车子,几乎撞了上来。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神情骇异,我道:“有灯光。连能在家。” 白素摇头:“不在家,在温室。” 温室前的屋子,每个窗口都黑沉沉,没有灯光,但是温室中的光芒,却相当强烈。 我道:“我们既然来了,可以去看看他。” 白素将车子停在离温室约有十公尺的路边,在路边和温室之间,隔着一排灌木。车子停下,我和白素下了车,那两个便衣人员也立时奔了过来。 我等他们来到了近前,才道:“两位,请你们就在这里等,好不好?” 两人立时道:“为甚么?” 我耐着性子:“我也不知道为甚么。但如果你们不肯,我可以很容易令你们在这里昏迷半小时或一小时,相信不?” 两人一听,神情立时变得极紧张,各自伸手去拔,可是一拔之下,两人的脸色,就像是发了霉的芝士一样难看,我忍住了笑:“两位的佩不见了?啧啧,对警务人员来说,这是不良之极的纪录。” 白素接着说:“是啊,不过,如果他们肯回到车上去,远远执行他们的监视任务,那么,这种不良纪录就不会存在。” 那两人奉命跟踪我,自然已经知道我是甚么样的人物,他们又惊又怒,但是又不敢发作。我再道:“我太太的话,最靠得住。” 他们两人的佩,早已被我和白素,在他们和我们接近之际弄走。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两人只好垂头丧气,回到车上去。 这时,我也不知道接近温室会有甚么事发生,但是一切全是那样怪异,我绝不希望有两个贴身的监视者。 他们回到车子,我和白素跨过了矮树丛,走向温室。矮树丛和温室,相距不过七八公尺,几步就走到了。当我们伸手可以碰到温室之际,停了下来。 整间温室,连顶,全是一块一块大玻璃拼成的,每一块大玻璃,约莫是一公尺见方,靠不钢的架子拼凑起来,看来很坚固。 这样一间巨大的温室,建造费用绝不便宜。连能在航机上的职位是侍应长,如果他用他的薪水,来建造这温室,他一定要省吃俭用很多年才行。 这时,我在温室的后面,那一长排玻璃墙上,并没有门,只有在近屋顶处,有一列透气窗,便利空气流通。植物和动物一样,需要呼吸空气。 我们透过玻璃,向内看去,里面有不少矮矮的架子,架子上全是各种各样的盆、槽,种满了形形式式的植物。灯光来自顶上的三盏水银灯,照得整个温室,十分明亮。我们的视线,迅速地扫过整个温室。 白素压低了声音:“没有人。” 我也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不会没有人,灯亮着。” 我们两人,都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了甚么。只是觉得当时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令得我们自然而然要那么做。 压力来自甚么方面呢?荒郊,灯火通明的温室,第四间温室,温室中没有人,植物生长得那么茂密,再加上心中早已存在的种种疑团,这一切,交织得诡异莫名,令我们的心头,感到重压。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又看了温室中的情形一遍,还是看不到有人。我说道:“绕到正面去,进去看看。” 白素表示同意,我们贴着温室的玻璃墙,向前走去,走出了十几步,就转过了墙角。温室长方形,转过墙角之后,不几步,又转了一转。 温室建造在房子的后面,那时,我们已来到了温室的正面,那也就是说,我们来到了温室和屋子之间。 温室离屋子,约有七八公尺。一到了温室的正面,我们就看到了温室的门,向着屋子的后面,正紧闭着。我们很快来到门前。 到了门前,我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先停一停再说,因为温室中如果有人的话,我们就这样闯进去,未免太鲁莽。 我们停在门口,门也是玻璃的,从门外看进去,可以看到在温室背面望进来时几个望不到的角度。我迅速地看了一下,温室之中,除了植物之外,并没有人,我再回头向屋子看了一下,低声道:“连能可能在屋子里。” 白素道:“他如果在屋中,温室灯火通明,我们一进去,他可以看得到。” 我苦笑了起来,道:“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们为了甚么要进温室去?温室就是温室,一点也没有特别,我们进去为了甚么?”白素也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四个在孤儿院长大的人,和一件怪异不可解的航机失事案有关,又不约而同,各自拥有一间大温室,就算不知道为了甚么,我也要进去看看。” 我同意了白素的说法,的确,就算不知道为了甚么,也要进去看看。 我伸手去推门,门关着,我想找到锁孔,就很容易可以将门打开来,可是当我低头一看间,我陡地一呆。在我身边的白素,也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门上其实一点也没有甚么怪异的东西,只不过我们发现,门是由里面拴上的。 门由里面拴上,那就表示有人在温室中。 可是我们已绕着温室走了大半转,一直在注意温室里面的情形,并没有看到人。 当然,温室中有那么多架子,那么多植物,一个人要躲起来不让我们发觉,也十分容易。但夜深三更,有甚么人会有那么好的兴致躲在一间温室之中?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贴近玻璃门,向近锁部分看去,一点也不错,有栓拴住了门,使门无法打开。也就在这时,我听到白素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般的声音。 那是人在极度吃惊的情形下发出的声音,我忙转过头看去,在灯光之下,白素的神色十分苍白,她甚至不能讲话,只是伸手向前指了一下。 我立时循她所指看去,一刹那间,我实在看不出她指着的是甚么,因为在温室中,只有各种各样的植物、树木。 但随即,我却看到她指的是甚么了。 那情形,就像是有一种“画谜”,将要找的东西,隐藏在一幅画中,要你找出来,当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之际,真不容易发现,但只要一找到,就可以一下就看出那东西隐藏在背景之中。 我一下子没有看到甚么,但由于白素坚决地指着那个方向,所以我盯着看。 我立即看到白素指着的是甚么了。白素指着的,要我看的,是一个人。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站着,一动也不动,而且,他的姿势十分怪,他的身子微微向侧弯着,一手直垂着,紧贴着身边,一手斜向上伸着。脸也向上,对着一盏水银灯。 不但是他的姿势怪,他的脸色也怪,是一种绿色,真的是绿色,甚至,连他的手,看来也是绿色。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像是一段树,而他的手、脸,看来简直像是两片树叶。 这样的一个人,处在全是植物的温室之中,要不是仔细看,实在看不出来。 我一看到了这个人,视线便无法自那个人的身上离开。眼前的情景,不算是特别惊人,但是怪异莫名,令人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我思绪一片混乱之中,首先想到的,是白辽士住所外遇到的那个少妇的话。那少妇的话,听来没有甚么意义。她曾说:“……站着一动不动,他的颜色,看来像是一株树。”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甚么是“颜色看来像一株树”!这时,那人穿的衣服并不是树那样的颜色,可是和姿势、脸色一配合,就显得这个人的颜色,就像一株树。 我不知自己盯着那个人看了多久,那个人动都不动,我也一动都不动。等到我自震惊中醒过来,慢慢转头,向白素望去时,白素看情形,也才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她声音听来异样:“天,看到没有,这人……这人……是连能。” 在我才看到有一个人之际,我只能辨出那是一个人而已。由于这个人的样子,看来简直像是一株树,怪异莫名,所以找根本认不出那是甚么人。这时,经白素一提,我才看清楚,不错,那人正是连能。 白素又道:“天,他站在那里干甚么?他的脸色……为甚么那么难看?” 我心中一片混乱,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事实上,白素的问题,也正是我心中的问题。我干笑了一声,清了清喉咙:“看样子,他像是在进行日光浴!” (当时我这样讲,纯是说笑话。白素也当然认为是一个笑话。) (谁知道事情发展到后来,我随便讲的这句话,竟然不是笑话!) 白素吸了一口气,伸手在玻璃上敲了起来,发出拍拍的声响,我不知道白素为甚么要那样做。白素事后的解释是,她看到连能一动不动,看来不正常,想藉敲打玻璃的声音来惊醒他。 白素敲打着玻璃,我也跟着敲了起来,发出的声音相当大。我们敲打得很用力。用来建造温室的玻璃一定很厚,不然,早就给我们敲碎了。 我估计至少有三分钟以上的时间,我和白素两人,除了像傻瓜一样地敲打玻璃之外,甚么都不能想,也不能做,因为眼前的一切太怪异了。一个人,在植物丛中,一动不动,看起来他就像植物。 我和白素两人,一面敲打着玻璃,一面直勾勾地望着连能。如果不是连能忽然动了起来的话,我们自己也无法知道何时停手。 连能的动作是突如其来的,看来,也不像是被我们的敲打声惊醒的,他的动作,一开始的时候相当慢,斜伸向上的手,慢慢向下垂来。 一看到他开始动作,我们也停了下来,看着他。在接下来的一分钟,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出无声但是又恐怖到了绝顶的电影。 连能的手慢慢向下垂。下垂的动作不是柔顺的,而是生硬的,向下垂一寸,停一停,又一寸,一直到手臂完全垂直为止。 就在那时候,他脸上、手上的颜色也开始起变化,绿色渐渐消退,回复正常的肤色,等到他的肤色完全回复到了北欧人的那种白皙之际,他的眼皮,开始颤动起来。 由于他就站在一盏水银灯下面,灯光直射着他(所以我刚才才会说他是在进行“日光浴”),所以他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看到他眼皮颤动,我立时轻轻碰了一下白素,因为他下一个动作,一定是睁开眼来。我在向白素询问:是不是应该躲起来。 白素立时身子向旁一倒,我和她迅速无比地闪身开去,到了一处阴暗的所在,使连能睁开眼来之后,看不到我们,而我们仍然可以看得到他。 我们躲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连能的行动十分怪异,不管他这样做,目的是甚么,当一个人的行动如此怪异,最好别让他知道怪异的行动已被人发现。 而且,躲起来,我们还可以继续不为他所知,看看他是不是还有更怪异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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