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素还未曾见过她们,我唯恐白素一时不察,把她们两人当成了什么妖孽,但白素一点也没有大惊叫怪,只是淡然一笑:“真好身手。” 这时,胡说已好不容易停下了车,车身上立时传来乒乓的敲打声,同时,两个少女的娇叱声,像联珠炮一样地传了过来,声音又急又惊:“两个小鬼,快滚下来,你们干了什么事,太过分了。” 我和白素相顾骇然,还未及有反应间,温宝裕已先拉开了车门,人还没有下车,就先把头探出去,也骂着:“你们才太过分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跳了下去,胡说也有点童心未泯,也立时下车,去为温宝裕打气助阵。我也想下车,却被白素轻轻拉了一拉,示意我暂时不要下车。我们在车上,可以看得很清楚。只见良辰美景这一对双生女,圆鼓鼓的脸,涨得通红,神情既惊且怒,她们的眼睛本来就大,这时更是睁得滚圆,样子十分可爱,急咻咻地讲着话,颊上的酒涡,时隐时现,益增俏媚。 她们齐声说着话,音调、神情、吐字,无不相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身边有一面镜子一样,有趣之极,温宝裕挺着身,站在她们的面前,可怜,温宝裕平日,可算是灵牙俐齿,能说会道之极的了,可是在她们面前,却硬是好几次开口,都找不到插进话去的机会。 只听得她们在不断地数落:“你们也太过分了,好了,算是我们输了,我们害怕,可是不相信你们会不害怕,一定有人帮你们的忙。你们不要脸,去找人帮忙,赢了也不光采,讲好了不能请人帮忙的,哼哼——” 她们的冷笑声,是分一先一后发出来的,各人冷笑了一声,听起来有接连冷笑两声的效果,十分异特:“你们违反了承诺,这是江湖上下三滥的行径,我们输也输得不服——” 温宝裕脸涨得通红,直到这时,才找到了机会,大喝了一声:“有完没完,你们在讲些什么东西,乱七八糟,语无伦次.在那怪屋里关久了,不该让你们这种人在文明社会乱闯,该建议把你们关在博物馆里去。” 小宝的话,流于人身攻击了,我一想他准得糟糕,同时,我也感到,他们双方之间,似乎有着明显的误会,而误会就是由那个不知名的活物而起的。 我正想出声制止温室裕,良辰美景已斥道:“小鬼头口里不干不净地说什么!” 一声娇斥未毕,她们两人,扬起手来,就要向小宝打去,她们的手十分丰腴,手背上还有着深深的指涡,看来只觉有趣,不觉她们凶蛮。 小宝也没有躲,胡说在这时,一步跨过,搁在小宝的面前,大喝一声:“且慢。” 良辰美景虽然在十分激动的情形之下,可是一听得胡说这样说,居然立时改变了态度,垂下手来,只是口中还在说:“这小鬼,口里太伤人了。” 我又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喜欢良辰美景的神情,已经难于掩饰,她一向不是那样的,可是她真是从心里喜欢这一对双生女,她一面笑着,一面推门下车,柔声道:“一般来说,文明社会里的淑女,也不是很随便叫人小鬼的,虽然这小鬼的话是可恶了些。” 她一出现,良辰美景立时向她望了过来,两人先是一呆,然后现出讶异无比的神情来,再是互望了一眼,显然是利用她们可以互通的心意,在交换着互相心中对白素的印象,而意见交换的结果,是对白素印象极好,她们竟同时身开一闪,向白素掠了过来。 一直到了白素的身前,她们竟然十分熟络地拉住了白素的手,一边一个。 (她们聪明绝顶,自然一眼就猜着了白素的身份。) 接着,她们一起撒起娇来:“我们随便打了一个赌,他们欺负人。” 我也下了车,笑:“说话要公道,他们怎么欺负了人?他们被你们吓了个半死。” 良辰美景一起笑了起来,同时做鬼脸,笑得十分欢畅:“卫叔叔,早知道是你,他们两个……一定会来找你帮忙,所以,我们一看就知道这是白姐姐,也只有白姐姐,才配那样好看。” 我“喷喷”连声:“听听,文明社会最重要的一环,她们早已学会了,我是叔叔,她是姐姐,真是。” 良辰美景格格笑着,紧靠着白素,白素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很少见她高兴得如此喜形于色,实在,这两个少女,真是惹人喜爱。 她们一面笑,一面又做了怪脸,问我:“那是什么东西,是你弄来的?真是佩服,从哪儿……从哪个星球弄了这么可怕的怪东西来。” 我还没有回答,胡说和温宝裕两人已联珠炮般叫了起来:“喂喂喂,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怪东西?” 四个年轻人在一起,互相争执着,简直有千军万马,惊天动地之势,热闹无比。 良辰美景齐声道:“地窖里那东西,人不像人,蛆不像蛆,活不像活,死不像死,一看就叫人想吐,可怕到那样的东西。” 温宝裕和胡说一听,张大了口作声不得。我早知道他们之间有误会在,现在更证实了,但我还是问一句:“那……东西不是你们弄来吓他们的?” 良辰美景一起夸张地尖叫了起来:“我们?刚才我们看到了那东西,不小心还伸手按了它一下,现在还想把自己的手指剁掉算了。那么令人恶心的东西,只有他们这种人才会弄来。” 我笑着:“刚才你们还说是我弄来的。” 两人知道自己说溜了口,可是她们也不改正,只是不断笑着,在白素的身边乱推乱揉。 我感到事态有点严重,良辰美景没有理由不承认——如果事情是她们做的的话,她们应该得意万状才是。而且刚才看她们窜出来的样子,分明也是受惊过度,落荒而逃的情状。 可知那个不知名的活物,不关她们的事,她们还一心以为那是胡说和温宝裕弄来吓她们的。 这,就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是谁将这样一个人见人怕的怪东西,包扎成了木乃伊,弄到了展览馆的玻璃柜子中去的呢? 我那时,并没有机会向任何人问出这个问题来,因为四个年轻人又立时咭咭呱呱吵了起来,在他们像机关枪一样的争吵中,他们也弄清了事实,所以,一起住口,向我和白素望来。 我道:“我还没见过那东西是什么模样的,先去看看,怎样?” 良辰美景面有难色,显然她们仍然心有余悸,但白素道:“我也想去看看。” 两人立时道:“那我们也去。” 总算六个人中没有异议的了,我们就走进了陈家大屋,温宝裕就不断开亮电灯,一面开灯,一面口中还在嘟嘟哝哝:“这屋中有鬼,多开点灯,总有点好处,哼哼,不怕你妖魔鬼怪。” 良辰美景笑问白素:“你听他,多有出息。” 白素被他们逗得不住笑着,进屋不久,我就发现,一个时候不见,屋中的情形改了不少。本来,自右翼通向左翼,只有到了五楼,才有通道通过去的,但现在,就在大堂部分,就打开了一道月洞门。 温宝裕和胡说,倒也不是乱来的,那道月洞门打得十分雅致精美,还弄了一副对联来挂在两旁,门上也有横匾,中规中矩。 穿过了月洞门,就是左翼的大堂,所以要到左翼的地窖去,方便得多了。 在进人地窖之前,温宝裕他们的脚步,都有些踟蹰,我想起了那一次和温宝裕夜探,在这地窖中。温宝裕看到了许多棺木,发出了惨叫声,几乎连跌带爬冲出来的情形,不禁笑了起来:“年轻人,拿点勇气出来。” 他们四个人齐声道:“我们不是怕,只是那东西,实在太难看……太恶形恶状。” 我一面向下走去,一面道:“不管它多难看,总得先弄清楚它是什么,再弄清楚谁令它出现。” 我向下走着,温宝裕紧贴着我,地窖中亮着灯,显然是刚才良辰美景心急慌忙,冲出来之际,忘记关灯了。所以,我还未曾走完梯级,就在灯火通明的情形之下,看到那东西了。 虽然我已在胡说和温宝裕的形容中,在良辰美景害怕的神情下。知道这东西,绝不会给人愉快的观感,可是一眼看见了它,还是陡然打了一个突,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什么东西,简直无以名之。 单是那种像是剥了皮,新肉一样的颜色,看了已不禁令人起肉痱子,而且,它的形状,乍一看,是有点像人(正由于这个原因,所以包扎起来,可以看起来像是木乃伊)。 当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正在不断扭动着。扭动时,看来有点笨拙,可是又很坚决。在扭动之际,全身好像都是软软的一堆。它约莫有一百八十公分长(由于它躺在地上,所以只能说“长”,不能说“高”),它的“头”部,除了有皱摺之,还有些孔洞,孔洞边缘的皮肤层比较厚(如果那是皮肤层的话),正在作不规则的运动,有一些黏液状的东西分泌出来。 它可能已扭动了相当久,所以另外一半布条,也已松脱了不少,几乎是全身显露出来了,它当然没有两脚,只是“下半身”比较尖削,扭动得也比上半身为剧烈。 整个形体,看来就像是一条放大了几千倍的蛆虫,不,不是蛆虫,是一只放大了几千倍的不知道是什么昆虫的蛹,而且这种蛹,一定还是长埋在地下,接触不到阳光,所以才会有这种惨兮兮的淡血红色。 它实在无头无脑,不知所云,一塌糊涂,看了一眼之后,谁也不想着第二眼,但是由于它实在太难看,视线却又不容易离开。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也不禁低呼:“天,这算是什么东西,是生物?”白素的声音比较镇定:“当然是生物,它在动,不过照它的形状来看,它的体积不应该那么大……它大了好几百倍。”我吸了一口气——实在有点不是很敢吸气,因为那东西“头部”的几个孔洞的动作。看来像是在“呼吸”,谁知这东西呼出来的是什么气体,我如果吸气,岂不是无可避免的要吸进去? 我道:“如果体积小些,你以为它……是什么?” 白素道:“我会以为它是……一只白蚁的蚁后。” 我呆了一呆,白素的形容,虽然不是维妙维肖,倒也恰到好处。白蚁的蚁后不是很容易有目击的机会,但在一些科学性的纪录片中,可以看到,就是这样没头没脑、软绵绵、烂塌塌的不知所云的一团。 良辰美景在低声问:“白蚁的蚁后是什么样的?” 胡说没好气:“就像那东西。不过小很多。” 我在一看到那东西之后,就停了下来,直到这时,我才向下走去,到了那东西身边。一到那东西身边,我遮住了一点灯光,那东西就停止了扭动,我心中一动,站开了一些,灯光一照到那东西的“头部”,它又扭动了起来,我忙道:“看,它对光亮有反应。” 几个人都站了过来,遮住灯光的部分更多,它果然完全安静了下来,只有“胸部”在微微起伏。 我又道:“它在呼吸” 那种看起来明显是呼吸的动作,简直和人的呼吸动作一样。 良辰美景因为人多,也没有那么害怕了,齐声向着我,道:“这……就是常说的外星人?” 我迟疑了一下:“难说得很,至少,它如果是地球生物的话,我们都没有见过,甚至也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一种生物存在。” 良辰美景一起吐了吐舌头,眼珠骨碌碌地转着,现出一片骇异的神色来。她们又一起向胡说和温宝裕望去,现出了不信之色,温胡二人一接触到她们的眼神,两人立时伸出三只手指来向上,作对天发誓状。 我在一旁,虽然给眼前那东西所吸引,但是他们的那些小动作,我还是看见了的,看得我心中暗暗好笑,他们刚才还吵得如此激烈,可是一下子又没事了,这大抵是年轻人和成年人的不同之处。 而且,照情形看来,他们之间,已十分熟络,刚才的“眉来眼去”,分明是良辰美景不信那东西的的出现不是两个男孩子捣的鬼,但两个男孩子却在她们一望之下,立时表示,真正不关他们的事。 我注意到那东西的呼吸,十分缓慢,缓慢到了不合理的程度——所谓不合理的程度,自然是以它身体的大小来估计的,它仿佛并不需要太多的空气,但是却又需要呼吸。需要呼吸,是地球生物的特征,凡在地球上生长发展的生物,不管是动物也好,植物也好,都需要呼吸。 (所以,一切幻想中的外星生物,也都被幻想家照地球生物的特征来拟定生活方式,似乎也非呼吸不可,其实不一定,外星生物之中,可能有根本不需呼吸而生存的。) 照它呼吸那样缓慢的情形来看,这东西很有点像是处于冬眠状态之中——一想到这一点,我心中陡然一动,发出了“啊”地一声低呼。 在那时,我身边的白素,也低声“嗯”了一声,我知道我们一定是同时想到了同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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