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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险(11-14)
作者:倪匡   来源:网络

说下来的,忽然住了口的原因是,我发现自己所说的话,和那次白老大在醉后所发的牢骚,十分接近或甚至相同。
  白素自然也由于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用那么奇怪的眼光望着我的。
  也就在那一刹间,我陡然灵光一闪,失声道:“令尊当年的经历,他不肯讲出来,一定和极复杂的人事关系有关,一定有一个他至亲至爱的人,忽然有了完全意想不到的行为,令他感到了悲痛莫名,所以他才把这段经历,深埋在心中。”
  我自以为我已经在茫无头绪的情形之中,捕捉到了一些什么,所以才有了这番“伟论”的。可是说了出来之后,白素大是不满:“这是什么话,说了等于没说。”
  我先是一怔,但接着想了一想,也确然说了等于没有说一样,而我也无法作进一步的发挥,只好长叹一声,作为结束。
  白素当时说了一句:“单是假设,没有用处,我们需要知道更多的事实──多联络几个袍哥大爷,或者可以有进一步的资料。”
  我摇头:“不单是袍哥,还要多找当年在苗疆活动的人……可是时易事迁,早已人面全非了,上哪里去找那么多的老人家来谈往事?”
  白素望着我,欲语又止,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我道:“当然,最好的方法,是直接去问令尊,但我可不敢再试,只好旁敲侧击,也会有一定的收效,像他身受重伤一事,就是他自己讲出来的。”
  白素点头,表示同意──这次的讨论结束,过了几天,把我们的讨论,告诉了白奇伟。白奇伟听了之后,呆了半晌,才道:“你们两人的想像力真了不起。”
  我忙道:“你不同意?”
  白奇伟说道:“不。不。我只是说,我竟然找不出破绽来反驳。”
  我笑了一下,也不知他这样说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不过他也赞成对白老大旁敲侧击。
  但是白老大自那次“醉后失言”之后,似乎有意避开我们,行踪飘忽,全世界到处逛,我们自己也事情很忙,所以见面的机会不多。白老大白奇伟父子,甚至有超过五年没有见面的记录。
  在这一段时间──从知道和假设了白老大和陈大小姐之间的关系之后,至少又过了五年,事情才有了突破性的发展。自然,在这五年之中,发生了许多事,有的是和白老大的秘密无关,有的有关,也就是说,点点滴滴,又得到了不少白老大的资料。
  其间有一件最大的事,发生在我和白素的身上。这件事令得我们悲痛莫名,真正达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而且,几乎发疯。
  这件事,也十分怪诞,也正是我一再说过的,由于事情实在太令人悲痛,属于想也不愿再去想,在主观愿望上只当它没有发生过,叫人产生鸵鸟式心理,所以一直没有在任何情形之下提起过。
  自然,最后,还是非提不可的──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曾有一些经过,十分令人莫名其妙,后来倒也一一弄明白了。
  唉,绝不是故弄玄虚,这件事可以不提就不愿提,可以迟些提,就不愿早些提,还是押到推无可推的时候再说吧──单是为了写下前一段文字,我已经要使自己烂醉三天,以弥补略一提起就产生的伤痛。
  好了,先说这段时间之中所得的资料,虽然是一点一滴得来的,但是汇集起来,却也相当可观。这些资料,有的是无意中得来,有的是刻意求来的,由于来源不一,得到的时间也不一,自然不必一一叙述,且把它们汇集起来,总的说一说。
  最有趣的是,有一次,在一个朋友家聚会,这个朋友是中国金币和银币的收藏者,藏品十分丰富,自然也像所有的收藏者一样,以给人看他的收藏品为乐。
  我对于收集钱币的兴趣不是太大,但也有一点,所以听得他说起最近得到了几枚罕有的钱币,也听得兴趣盎然。这位收藏者把“高潮”放在最后,他提高了声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道:“各位,现在说到我所有的收藏品中,最珍贵的一枚了,这枚面额拾圆的金币,未曾在任何记载之中出现过,据知,现存只有一枚了。”
  他一面说,一面用十分优美的手势,找开了一只盒子,拈出了一枚金币来。
  那枚金币,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圆形,和别的金币一样,金子的成色可能十分好,金光闪闪,黄金得到人类的宝爱,自然有它一定的理由。
  金币在客人的手中传来传去,看它的人,好像都是外行,只是发出了一般的赞叹声,使得收藏者十分失望。等到金币到了我的手中,我拈起来一看,一面,是一面人像,穿着军服,和年份,也没有什么特别。翻过来一看,是几个篆字,一看清了那几个篆字,我不禁“啊”地一声,本来是坐着的,霍然站了起来,立时向收藏者望去。
  收藏者立时现出十分高兴的神情:“想不到吧,世上还有这样的一枚金币。”
  收藏家以为我懂得欣赏这枚金币的珍贵处,其实他误会了。确然,想不到,惊奇,这一切,都可以在我的行动和神情上看出来,但是我却另有原因。
  我的惊讶,是来自金币背后的那一行篆字,寻卫行字是:“陈天豪督军六十寿辰纪念币”。还有一行小字是“川西铸币厂敬铸”。
  各位知道我为什么震惊了吧。那个陈天豪督军,就是大小姐和韩夫人的父亲,那个曾坐拥重兵、雄踞川西的军阀,也有可能是白素的外公。

    第十四部:快乐家庭何以骤变?

  盘踞各地的军阀,自制钱币的甚多,但是公然铸“寿辰纪念币”的,好像只有涂世晶的“仁寿同堂”金币,用自己的肖像来铸币的,有袁世凯、唐继、曹锟、段祺瑞等等,也已经十分珍罕,陈督军也出过金币,确然没有记载,未之闻也。
  (各位当然知道,陈天豪三字,只是一个假托的名字,这是我叙述故事的一贯作风,反正名字只是一个,假托的和真实的都一样。)
  我再翻过来,看币上的肖像,自然也不能看出什么名堂来。我问收藏家:“为什么只有一枚?习惯上,铸币厂会铸造许多枚,就算不公开发行,也可以供大帅拿来作赏人之用。”
  收藏家一拍大腿:“问得真在行,你且看这金币铸造的年份。”
  我早就留意到了,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我心中就想到,真巧,恰好是白素出生的那一年。这时,再经收藏家一提,我又想到了这点:这一年,也下百陈大帅遭难的年份。
  陈大帅兵辖三个师,三个师之中,第一师师长由他自己兼任──军阀很喜欢这样子,像吴佩孚,官拜直鲁豫三省巡阅使,可是仍一直兼任着第三师的师长。
  陈大帅麾下的第二师、第三师师长、副师长,自然都是追随大帅多年、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可是在天下大乱的时候,道义两字,在人心之中,到底还有多少价值,也就很难说了。
  受了敌人重金收买,又许下极诱人的条件的两个师的首脑人物,选择了农历新年发动叛变──安排得相当戏剧化,两个师各送了两串有上万爆竹的爆竹串,在高级军官向大帅拜年的时候,燃点起来,就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喜气洋洋的新年里,叛军一早挑选好的精锐部队,冲进了大帅府,见人就杀。
  爆竹声掩盖了枪声,直到带头的军官,冲进了大帅当时所在的偏厅,大帅和他的警卫部队,才知道发生了变故,仓皇抵抗,自然无一幸免。
  这一段经过,有着相当多当年参与其事的人,或是劫后余生的人的记载,大致都相同。那些背叛的将领,后来没有一个有好下场,都给他们的收买者整治得死去活来。
  正由于我们知道这段经过,所以在韩夫人一说出她父亲是谁是谁我和白素才会感到如此惊讶。
  因为算起来,韩夫人那年,八岁不到,还是一个小女孩,照说在这样的大变故之中,万无幸理,却不知怎么给她逃了出来,或许恰好有高人打救──惊天动地改朝换代的大变故,虽然有不少记载,当然谁也不会去留意一个小女孩的下落的。
  金币上的年份是这一年,可是事实上,这一年,陈大帅只过了半天就已遇难,金币当然是早一年铸成,准备在这一年使用的,但怎么会只有一枚呢?
  我指着金币:“陈督军就在这一年的大年初一出了事,这金币……根本没有用过。”
  收藏家大是高兴,又恭维我了几句,才道:“金币一共是三千枚,出事的时候,混乱之极,奇袭大帅府的军人,虽然说领有命令,可是大帅府中的金子银子,奇珍异宝,何等之多,见到的人,谁不眼红,自然也不会在那种混乱的情形之下廉洁奉公了。”
  我“啊”地一声:“金币被抢走了?”
  收藏家点头:“是,发现金币的,是一个团长,和两个连长,那是一只十分结实的大箱,打开一看,就是三千枚闪闪生光的金币,那团长当机立断,也不想升官,只想发财,就命那两个连长,抬了那箱金币,脱离了队伍,一直向西走,进入了苗疆。”
  这时,聚集在收藏家身边,听他讲故事的人,越来越多,收藏家也抖擞精神,讲得有声有色。
  我心中暗笑,心想这些事情发生的经过,全都隐秘之极,他怎么会知道,自然是任意瞎编的了。
  收藏家略停了一停,续道:“本来,三个人平分,或是团长多拿一份,也足以安享晚年了,可是人心险诈贪婪,两个连长暗中商议,要把团长害了,两人再对分,偏偏团长机灵异常,不等那两人发动,就先发制人,结果两个连长死在团长枪下,可是混战之际,正在一个极陡的斜坡之上,团长也受了伤,他身子在斜坡上滚下去,那箱金币跟着滚下来,下滚之势,滚得比他人快,眼看他就要被那箱金币压成肉酱了──”
  收藏家讲到这里,我有忍无可忍之感,大喝一声:“等一等,这些经过,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就像你亲眼目睹一样?”
  给我一提醒,听故事的人,也都觉得收藏家的叙述,大有问题,所以告人都笑嘻嘻地望着他,看他如何可以自圆其说。收藏家却不慌不忙地道:“我虽然未曾亲眼目睹,可是出售这枚金币给我的人,却是他的亲身经历,是他告诉我的。”
  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回答,我立时问:“是那个团长?他还在人间?”
  收藏家眉飞色舞:“自然还在人间,就是前两天,他拿了这枚金币来求售的。”
  当时,我还未曾料到事情和我们探索的隐秘,有着直接的关系,只是事情和陈督军有关,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我也不耐烦听收藏家的复述,急着问了当年那团长的住址,立即和白素联络上了之后,就告辞了。
  我和白素,几乎是同时到达那团长的住所门口的。团长的经济情况显然欠佳,住的是郊外的一间简陋的石屋。白素先问:“究竟是怎么一事?”
  我把看到金币,和那收藏家的故事,说了一遍。白素皱着眉:“大小姐那时不知所终,事情和……爹的关系不大,爹甚至没有见过大帅。”
  我道:“总是当年隐秘的一环,先听听团长怎么说,也是好的。”
  白素点了点头:“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没出生,那是正月里的事。”
  我笑道:“是啊,你还在令堂的胎中。”
  白素叹了一声,自然是为了直到那时,她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人之故。
  我们叩门,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满面花白胡子的男人来应门,他一手拿着酒瓶,全身酒气,瞪大着眼看着我和白素。我一开口,就是地道的四川话:“老哥,你是挑过梆梆枪的,我们直话直说,不和你扮灯儿,希望听你说一段往事,不会白听你的,要不要造点粉子,边造边说?”
  这一番话,是我早想好的,所以说起来,流利无比,这个若干年前是团长,应该也是袍哥,如今年事已高,又潦倒不堪的四川汉子听了之后,眼睛眨巴了至少有一分钟之久,想是他久矣乎未曾听这样的土话,也不容易一下子就接受了。
  但是在一分钟之后,他显然明白了“梆梆枪”就是盒子炮,那是军官才有资格佩带的枪械,表示我明白他的身份。“扮灯儿”是开玩笑,“造粉子”是吃饭,那根本是袍哥的黑话。
  等他弄明白了我的话,他发出了一下怪叫声,现出了十分兴奋的神情,大声道:“好!娃子和妹子,一起进来,想知道什么,只管问。”
  把我们让进了石屋,自然陈设简单,我和白素并不坐(也没有可坐的地方),开门见山就问:“当年你们打陈督军的翻天印,你得了一箱三千枚金洋,走到苗疆,又起了窝里翻,我就想听听这段经历。”
  四川土话中,“打翻天印”就是背叛,以下犯上──接下来团长和我们的对话,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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