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和文明世界隔绝,乍一听到人声,心中又惊又喜,以致他几乎要出声相应,然而一转念间,他想到壮妇的一再叮嘱,所以便忍住了没有出声,心头狂跳,在盘算着若洞外的那些人掀帘而入,自己怎么办。 那遮住洞口的帘子,很是厚实,有股擅味,显是蒙古人常用的物件。 他心想,山洞之中,并无可以藏身之处,若是那些人进来,也就只好面对面了。 他正在想着,洞外那些人叫了一阵,得不到口应,也没再叫下去,只听得在人们的说话声中,脚步杂沓,已经走了开去。 等到脚步声渐远,阿水实在忍住,来到了帘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厚重的帘子,掀开了一点,向外看去——在这以前,虽然他在这山洞之中,已生活了许久,但是却碰也未曾碰过那帘子——那壮妇不止一次告诫他不可以碰,并且做出许多恐吓的样子来,警告他如果去碰那帘子,就会有大大祸事发生。 但是刚才那一阵子人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太想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所以当他来到帘子旁时,他没有多考虑别的,一下子就掀开了帘子,那帘子十分厚重,虽然他用力一掀,那帘子也只不过掀 开了三十公分,但那空隙已足够他探头出去了。 他向外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而且,一股极其强烈的恐惧,袭向他全身,令他全身僵硬,血为之凝,气为之绝。 他看出去,若是看到的景象再恐怖,也不会比这时更恐怖了,因为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是一片漆黑,像胶漆一般浓厚的漆黑。 他先是以为,帘外还有什么房间或是山洞,呆是寒风习习,那分明是十分空旷的所在。他又想:原来是夜晚,但是随即又感到不对头,就算是晚上,总也有一丝光瓦才是,何致于如此漆黑。 刹那之间,他想到的是,自己坠入了地狱,只有阴曹地府,才会这样黑暗。 他不知僵呆了多久,只听得远去的人声,又渐渐传了过来。阿水知道,自身一定遭遇了非常的变故,他勉强镇定心神,把帘子放下了一些,只留下了一道缝,向外张望,只见阴着人声渐近,有了一点一点昏黄色的光瓦,那光瓦极暗,但阿水并不陌生,那就是洞中石壁上那种苔鲜所发出的微光。 等到那一群,约有七八人越来越近时,阿水看得更清楚了,只见人人手中持着一只风兜,在网中,是一块长满了发光的苔鲜的石块,些人就用这点微光来照明走路。那一团微弱和昏黄光瓦,说它如鬼火,那是最恰当不过了。它映着那些人,连那些人的五官部分不清,只看到那些人一张一张雪也似的白脸,那种异样的渗白的肤色,倒起了反光的作用,但也使眼前的情景,格外怪异。 那些人和壮妇一样,肤色奇白,提着风兜的手,一样惨白,他们的服饰,一看就知道属于蒙古人,可是和阿水在草原上见到的,又有不同。 阿水看得呆了,心头狂跳:脑头发干,那些人在离他约有五公尺走了过去,其中有两个人略停了一停,但被别的人吆喝着,也走向前去,不一会,就已经走得很远了,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阿水问了自己几千遍:“这是什么所在?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他的疑问,没有答案,他只感到一股又一股寒意,令得他全身发颤。 这时,他虽然身处极度的恐惧之中,但是他的神智,总算还是清楚,他立即想到,不管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必须离开这里。 要离开这里,就必须先离开这个山洞。 阿水这时,又恢复了求生的本能,他转身,在山洞之中,找了几件衣服,又打到了一些食物,大多数是乾奶酪,他知道那东西虽然绝不可口,但是却是维持生命的上好食物。 他将东西包了一包,背在背上,又转身取一块有发光的苔鲜的石块,想了一想,把石块寒进了包裹之中,掀开了帘子,就跨了出去。 等到帘布在他的背后垂下,他便处身在黑暗之中了,刹那之间,他像是被极度黑暗胶住了一般,想跨出一步,也实在不能,因为他完全无法知道,跨出一步之后,会进入什么样的境地。 他大大地吸了几口气,想起刚才那些人来去的情形,肯定了附近一带全是平地,这才慢慢地移动着脚,向前走去,他根本无法认出任何方向,自然只好走到哪里,算是哪里。 就这样,他走出了十来分钟,回头一看,也是一片漆黑,他知道,此际就算想再回到那山洞中,也已经无法认出路来了。 一时之间,他只感到自己虚弱无比,那是由于心灵上感到极端的无依靠所引起的一种感觉,他摸索着,在地上坐了下来,勉力定神。 他伸手在地上摸着、触手处,不是石块,就是沙粒,他仍然无法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说草原又不像草原。这时他仍然一心在想,莫非这里就是阴曹地府,但自己分明是人不是鬼,那壮妇也是 人不是鬼,难道全是误闯进黄泉路来的? 人在极度的无依无助之下,就会胡思乱想,阿水双手在黑暗中乱摸乱挥,真想抓到一些什么,最好自然是人的身体。 这时,他倒怀念起那壮妇来了,不由自主,硬着声叫起那壮妇的名字来。 叫了一声,他才陡然发觉,自己身在险地,处境不明,怎么可以出声。 正当他不知祸福之际,忽然听得在左首不远处,有人粗声喝骂了一声,他虽然听不懂,但听起来像是在责斥他刚才那一呼叫。 听到了有人声,阿水不禁又惊又喜,他立时含糊地应了几声,站了起来。 这时,他感到有人向他接近,而且还不止一个。但由于致命的黑暗,他根本无法知道来者是谁。 他本来想把裹中那块有发光苔鲜的石头,拿出来照看一下,但幸亏他够机灵。想到他看不见别人,别人也一样看不见他,那样,在险地之中,也比较容易蒙混过关,所以他才没有那样做。 那些人走了过来。又有人哑声低叱,阿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有人拉了他一下,那些人向前走去,他就也跟着走。 不一会,他感到四面八方都有人参加进来,有人来时,发出一两下叱喝声,走的人也回应着,那吆喝声,像是军队黑夜行军时的口令一样。 听得次数多了,阿水也记住了,他只听得懂“学儿双斤”——那是壮妇告诉过他的姓名部分。 我听得阿水说到这里,陡然插言:“其他的你可还记得吗?说来听听。” 阿水顿了一顿,喝了一口酒,就说了起未,他先说了“学儿双斤”,接着就说“铁木真”,之已令我惊怔。接下来他所说的,我竟听 得懂,那是一种最通行的蒙古语。 他说的是:“学儿双斤铁木真的大军来了,所有阻道的全都要死。” 看到我的神情有异,各人都望住了我,我请阿水再说一遍,确定了,就译了出来。 陶启泉兴奋之至:“一点役错,那成吉思汗的亲兵,是这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 他说到这里,我已打断了他的话题:“这个最伟大的帝王死了,他的亲兵要是能活到现在,他自己为什么不一直活着?” 受了我的抢白,陶启泉瞪着眼,说不出话来。冷若水问:“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道:“这是成吉思汗大军之中,用来激励士气的口号,可以用来作口令,也可以用来作军歌,高声歌唱着来进军。 阿水忙道:“是,他们也唱,只是那种调子很怪,我没学会。”
五、直立的水
阿水又补充:“他们有的时候,说着话,就唱了起来,真怪。” 蒙古人习惯以歌唱来代替说话,尤其是在传达上头的命令之际,一大篇命令都唱着传达,两军对阵互骂,也唱着来骂。一部《蒙古秘史》,也是唱着传下来的。 这种习惯,我想阿水未必知道,所以他的话可信程度也很高。 当下阿水跟着行列向前走,也不知走向何处,会发生什么事。很快,他便发现,虽然在黑暗之中人很多,可是向前走的人,秩序井然,一点也不乱,而且,是列队前进的形式。他好几次被人推挤出行列来,显然他人有方法辨别出他不是自己人。 由于这个缘故,阿水越走越害怕,他故意落后了一些,遇有从后面赶上来的人,向他吆喝,他也学会了回答,这才没有进一步的恶现象发生。 他一面走,一面不住抬头打量天色,心想,天再黑,总有一点星目微光,怎么会黑成这个样子? 可是一作他用尽目力,仍是一丝光亮都看不见,他心中越来越是奇怪,也越来越是害怕。 阿水说到里,略停了一停,一面喝酒,一面呼吸急促,由此可知,他当时那种害怕的心情,延续到了现在。 阿花忍不住问:“那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啊?” 陶启泉也趁机问我:“你有什么猜测?” 我道:“何必猜测,听阿水说下去,就知道了。” 我因为他已听过阿水的叙述,所以才这样,说他摇了摇头:“阿水始终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闷哼一声;“那你为什么想找大亨合作去发掘?” 陶启泉吸一口气:“你听下去,就会明白。事实上,我也有一定的想像力,作了一定的推测!” 我道,“好,那就等阿水讲完了再说。” 阿水虽然心中害怕,但是也好奇之至,他一直跟着那些人走着,在黑暗之中,他感到聚在一起列队前进的人,越来越多。本来,他并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忽然在前面,有一个极雄壮的声音,大喝了一声,像是发出了什么号令。陡然之间,极其雄壮的歌声,就在他的身边响了起来,歌声嘹亮。在歌声中,又不断夹杂着吆喝之声,听起来,简直如同千军万马,如在战场上厮杀呐喊,直震得人心头发颤。 从歌声听来,他四周至少有上千人之多,阿水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混在那么多人之中,他显然是一个外来者,竟不被发现,还可以蒙混下去,若是一被发现,这些人的行为如此神秘,必定不容许外人侵入,就算一人向他吐一口口水,也把他淹死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心怯,心想还是退出算了,再打主意。 可是,当他想退出去之时,却已经迟了。 起先,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歌声依然,但听来大是异样,像是前进的队五,忽然之间拉长了许多。接着,他想到故意落后,但实在不能,因为在他的身后有人,他一放慢脚步,就有人推他向前。 他想自两边闪开去,也一样不行,至多跨出半步就被阻,伸手摸去,则是紧硬不平的石壁。 呵水不禁更是骇然,他总算明白了,自己和所有人,是在一道 极其狭窄的山缝之中的向前走,根本没有法子脱离队伍! 极目望去,仍是一片黑暗,他真不明白,带路的人,是怎么可以正确无误地把队伍带进那么狭窄的山缝中的。 就这样,他随着大队向前走,从前面,不断有歌声传过来,所有唱歌的人,听来都受过训练,一组人一组人接着唱。当歌声传到他的时候,他也只好跟着唱几句。他一点不也明白唱的是什么,但是那歌声呼来却令人热血沸腾,甚至令人兴奋,分明是军歌一类。 就这样,走了很久,照阿水的说法,是“有一百年那么久”,这才又听到前面又有歌声传兴,那歌声,听起来悦耳得多,全是女声和童声。不多久,双方便会合在一起,歌声也融合在一起,虽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歌声,但却又可以很是奇妙地结合在一起。 此际,队伍己停了下来,阿水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是人,响亮吸可闻,但是歌声一止,人人静了下来,却又是雅雀无声。 阿水也屏住气息等着。不一会,前面老远处,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听起来悲壮之至。随着号角声,队伍双向前移动,这一次,移动的速度甚慢。 更奇的是,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是却此起彼伏,不断有啜泣的声音传出来,不时,又有几下嚎哭声夹杂其中,连阿水也听出,号角声在悲壮之中,大是哀伤,分明是一种哀乐。 一想及此,阿水又感到一股寒意,因为他觉得,那么多人竟然是一支送丧的队伍。 他心想,不知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死了,要有那么多人为他在黑暗中送丧!又何以天色竟如此黑暗,难道老大爸又在哀悼这个的死亡吗? 他正在想着,忽然之间,所有的声音又一起静止。而且,他也看到了极其微弱的光线。 那光线有一大片,微弱朦胧之极,若不是在黑暗之中久了,根 本觉察不出。 阿水的双眼一有了光的感觉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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