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一说完,掉头往内便走。 我大声叫道:“且慢!” 白素身形一展,已拦在他的身前。她现出少有的激动:“这是下策,绝不可行!” 我则大叫:“你的官司,可保无事。你要是潜逃,从此成为黑人,那犯得上吗?” 黄堂连连冷笑,并不说话,侧身想向前走。不过,白素要是存心拦住他,他当然无法前进半步。黄堂闯了几次,闯不过去,又冷笑几声,乾脆站住了不动。 在这里,我必须把黄堂的情形作一个简单的诅明。在上一个故事《双程》之中,黄堂遇上了很大的麻烦,他被控和恐怖组织勾结。这控罪非同小可,我们一些朋友——包括大亨在内,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他交保外出。 这些过程,在上一个故事中,有详细的叙述,此处不再重复。我们请了很多律师,律师们的意见是:“对黄堂的控罪,成立的机合最多只有三成,所以可以放心。在这种情形下,黄堂若是潜逃,当然是太不值得了。我明知自己不讨好,可是也不能眼看他去走这条绝路。所以我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到了他面前,我说得委婉:“你不能因为生我们的气,就拿自己的余生来开玩笑。” 黄堂现出极度不耐烦的神情,乾脆不再理我们,走过一边,坐了下来,翘起腿,扬着脸。我又走向他:“请你认真考虑,这实在不是闹着玩的!黄堂根本不加理会,我这一辈子,绝少这样低声下气去求人甚么。不过这时我还是继续着:“就算你心要不高兴,也没有必要这样做。” 黄堂还是连看都不看我,我不禁没做手脚处,待要向白素求助,却见到黄而摇摇摆摆,走了出来。 直到这时,我才算有机会看清楚黄而这个人的模样。只见他看起来好像比黄堂还老,那是因为他的皮肤十分粗糙的缘故。他的皮肤不但粗,而且黑得惊人,像是老树皮一样。他的双眼很是有神,相貌也与黄堂有几分相似。 他一出来,就摇头晃脑地道:“你们不必多话了,岂不闻子曰,子曰,这个……子曰……”他连说三个“子曰,可是却没有了下文。看他的样子,多半是忘记了。这人真是古怪透顶,他在讲话,又不是背书,怎么会有忘记了这回事?白素真是好耐心:“别急,慢慢想。” 黄而居然很认真地想了一会,才大叫一声:“有了!子曰:道不行,乘搓浮于海。这……古已有之,不必大惊小怪。” 他好不容易把话说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种情形,连我也看出来了——这一番话,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有人教他说的。 白素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不无讽刺地道:“好,连孔夫子的话都搬出来了。” 黄而却完全不觉得,得意洋洋:“可不是,娘她——”他才说了两个字,黄堂便连声呼喝,叫了几句话。怪的是,我竟然听不明白他说的是甚么。以我对语言的认识程度来说,居然还有我听不懂的话,这是近四分之一世纪以来,未曾发生过的事。 黄而立刻住口,伸了伸舌头。黄堂显然不愿意再和我们多说甚么,他挥了挥手:“你们的好意,我知道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算我求你们了,请走吧!” 他口中的话虽然是在求我们,可是他的神情却充满了愤怒和怨恨,看来十分可怕。自我认识他以来,从来也没有见过他有这样的样子。 在这种情形下,我实在已无话可说了。白素叹道:“总要请你多多考虑。” 她说着,轻轻拉了我一下,示意我们可以走了。 我们向外走去,黄堂竟然紧跟着,一步也不放松。 他直押着我们出了门,在我们的身后,重重地把门关上。这时,雨倒是停止了,可是我们还是全身透湿,狼狈不堪,而且心中窝囊之至。 进了车,我望着黄堂屋子的大门,叹了一声:“连私人之间的怨恨都那么难以化解,别说民族、国家之间的了。” 白素掠了掠头发:“怎么忽然之间有那么大的感叹。我看黄堂真的要走。” 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是却想不通。黄堂本身是警务人员,他该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如果逃走,那实在是天下虽大,他也没有容身之地。 白素知道我的心意,她道:“一个人如果真要隐藏起来,以世界之大,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我心中很乱,随口答道:“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弟弟,还有另一个神秘人物,不知道是甚么人——就是教他说‘子曰’的那个,鬼头鬼脑地,不知道甚么名堂。” 白素道:“是,我也注意到了。我猜,教黄而的那人是他的妈妈。”我发动了车子,觉得白素这样估计很奇怪,一时之间,我没反应。白素又道:“你没有注意?两次黄而一提到他娘,黄堂就十分紧张。” 我大惑不解:“难道他们的娘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白素反问:“你对黄堂的家人,知道多少?” 我没好气:“一无所知。他往来也没有说起过,看来总有些神秘之处。” 白素皱了皱眉,过了一会,才道:“更奇怪的是,为甚么姓白的都了不起?” 我哈哈大笑:“这是他娘说的,你该去问那位黄老夫人。” 白素很是认真,瞪了我一眼:“我会问的——只要有机会。” 说话之间,车子已经上了大路,我把车子开得飞快。不多久,白素就道:“有人跟着我门,是一辆灰色的跑车。” 我向倒后镜望了一眼,刚好看到白素说的那辆车子超过了一辆大卡车,紧跟着我的车。 我感到好笑:“这家伙,活得不耐烦了。” 白素道:“先别乱来,我看是警方人员。你看,那车的窗玻璃是反光的,一点也看不到驾车的是甚么人。” 的确如白素所说,看过去,只见一片反光,一般平民百姓的车子,是不容许有这样装置的。而且,那车子明目张胆地跟在后面,猖狂之至。 我心中有气,故意左穿右插,加快速度,想把那车抛开。可是那车的驾驶者技衍高超之极,不论我玩甚么花样,都不能摆脱他。到后来,那车贴得更近,竟然还不到一公尺! 我心中暗骂,大是恼怒,同时,却也很是奇怪。因为我不能摆脱那辆车子,不单是驾驶技术的问题。我的车子经过戈壁沙漠的改造,性能十分超卓,要快就快,要慢就慢,几乎可以与人合而为一。 可是这时,那辆车子却像是膏药一样,愈贴愈紧。不多久,离我的距离竟已不超过三十公分了。 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抿着唇,刚才她叫我不要乱来,这时看来她也难以决定是不是要改变主意。 我心中盘算了好几个主意,可是其结果都足以令对方车毁人亡,这样的结果当然太严重了些。尤其我们已经肯定那辆车子属于警方,固然他们欺人太甚,若是把事情闹大了,对谁也没有好处。 白素在这时候,也有了决定:“用正常的方法,真要是不能,也只好由得它去。” 这时恰好有一辆货柜车在我前面,我一加油就超过了它。 一到了货柜车的前面,我就逐渐放慢速度,不让我和货柜车之间有可以供另一辆车挤进来的空隙。 当然,这样做也要冒险,要是那货柜车司机不能减慢速度,我就会被他撞上了。 那货柜车司机显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他一面减慢速度,一面大响车号。 同时,那司机也探出头来,向我破口大骂,其中粗言污语之多,在三分钟之内,就足以编一本“粗言大全”了。 我关上车窗,不加理会。这一来,那辆跑车怎么样也没有办法再跟在我后而了。 可是那货柜车却愈来愈不耐烦了,几次加速想要撞我,都被我及时避了过去。 白素略想了一想,取出了一张大钞,摺成小方块,打开窗子,看准了向后就弹。 这一下,就显出白素的真功夫来了。那一张大钞在半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形,不偏不倚,射进了货柜车的窗子。我还看到那钞票正射在司机的脸上。 那一下多半力道不会太轻,那司机整个人都跳了一下。接下来发生的事,使我相信真个是钱可通神。那司机一发现打中了他的是一张大钞,非但不再骂人,而且十分合作,不再加快速度。 我很高兴,看跟踪者还有甚么办法。 果然,不多久,那跑车就超过了我,以极高的速度呼啸而去。我松了一口气,恢愎了正常的速度。心中暗想:一定是警方在监视黄堂,看到我和白素出现,怀疑我们有甚么企图,所以才跟踪我们的。 由此看来,黄堂就算要逃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他在逃亡的过程中,为警方追捕,就很有可能发生不幸! 白素和我有同感:“无论如何,不能让黄堂去做傻事。” 我长叹一声:“尽人事罢了。” 我们都心情沉重,虽然在黄堂家中发生的事,有很多疑点,也没有心思去想它。不多久,已经快到家门,不料才一驶上通向我家的那条斜路,就赫然看到那辆曾跟踪我们的跑车,停在我家的门口。 我呆了一呆:“好家伙,找上门来了!” 白素也道:“小心!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我看不像是警方人员。”到了门口,我和白素一起下车,我直来到那辆跑车前,握紧了拳,准备重重一拳打向车顶。 就在这时候,车门打开,一个人跨了出来。 我和白素一看到那人,心中的惊讶,真是难以形容。对我们来说,就算看到的是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也不会更意外的了。 那下车来的人,竟然就是将我们恨之入骨,才把我们赶走的黄堂。由于实在大意外了,一时之间,我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我想到的只是黄堂本来就是高级警官,所以他的车子可以有反光的装置。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个人从车中走了出来,却正是黄而。他一出来就哈哈大笑:“又见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白素比我先定过神来,她连忙迎上前去。 黄堂仍然寒着脸,不像黄而笑容满面。白素表现出由衷地欢迎:“两位光临寒舍,真是太好了!请进,请进!” 我虽然不知道黄堂的来意,但也说着同样的话。凑巧的是,这时又下起雨来。 我赶紧把门打开,请他们进去。 看他们二人身上的湿衣服,可知我们才一走,他们就跟了来。湿衣服黏在身上,当然不舒服。可是我们也没有抛下客人自己去换衣服之理。 看黄堂的样子,他也无意久留。他连坐也不坐,就道:“对不起,刚才,怠慢了。” 他虽说是在道歉,可是语气生硬之极,比小学生背书还不如。我大惑不解,不知道他是受了甚么人的压力,这才来向我们说这些话的。 董堂这一说完,就向我们行了一礼,同时打手势要黄而也过来行礼。我不等黄而有所行动,就大声道:“阁下何以前倨而后恭哉?” 黄堂脸色铁青,闷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黄而却抢着道:“母命难违耳!” 一听得他这样说,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正想再说话,黄堂却已勃然大怒,一开口,连声音都变了:“你不说话,没有人会把你当哑巴的!”黄而伸了伸舌头,也不生气,自己用手按住了嘴,表示不再多口。 他的样子鬼头鬼脑,很是有趣,和他哥哥完全相反,自有一种令人感到很容易亲近的神态。我最喜欢和这种人交往,他们性情明朗豪放,有甚么事情不会藏在心里,把事情放开来说,当然就算有误会,也容易解释清楚。 此人虽然曾大大得罪过我,可是这时我却对他大有好感。刚好他向我望来,我就向他做了一个鬼脸。他虽然还用手遮着口,也没有笑出声,但双眼中所显露出来的笑意,却连在一旁的白素都可以感觉到。 黄堂则仍然像是和全世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脸上罩着一重寒霜,语气更是冰冷:“话已说过,这就告辞。” 我乾脆不理他,只向黄而问:“一向没听令兄提起你,你一直住在国外吧?” 黄而见问,放下手,正要回答,忽然又按住了口,斜着眼,向他哥哥望去,那意思是在要求批准他说话。 这更表现出他性格之可爱。他当然早已成年,而且他身手之高,我也领教过,他若是想做甚么,大概也没有谁可以阻止。可是他在回答之前,居然要黄堂同意,由此可知他对这位兄是的尊敬程度——人懂得尊重他人,必然也自重。 黄堂的表现却差之极矣,他先向黄而大喝一声:“甚么也别说!” 然后,竟拉了黄而就走。 他这样做,实在太过分了。我冷笑一下,提高了声音:“一个人如果以自己的亲人为耻,这个人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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