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斯代尔医生回到他那张大扶手椅,还是没有心思读书。他依旧让他的脑子去驰骋,不限定它想什么,但他的思想老是回到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上。电话出错是常有的事,他经常接到打错的电话,电话交换台也经常把他打出去的电话接错地方,不过这一次电话铃声不对头,电话里的说话声是听不清楚的喊喊呼呼耳语声,这就使他想入非非。很快他就发现,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来踱去,脑子尽在想一些再荒唐不过的事情。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说出声来。
第二天早晨他照常上监狱去,在那里再一次有一种奇怪感觉,的确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场。在此以前他也曾经有过一些超自然的体验,觉得自己这个人大概对超自然力量敏感,在特定情况下能感到常人所感受不到的东西。这天早晨他感觉到在场的东西像是昨天上午被处死的人。它就在这里。他在监狱小院子和走过死刑囚牢房门前时最强烈地感觉到它,强烈到这种程度,即使那人的形象一下子在他面前出现,他也不会觉得惊讶。当他走出走廊尽头的门时,他回过头来,真希望看到它。他一直感到心头有一种巨大的恐怖感,这看不见的东西奇怪地弄得他心神不宁。他感到那可怜的鬼魂有什么事情求助。他毫不怀疑他这种感觉是实在的,并不是他的想像使得它宛如存在。林克沃思的鬼魂是在那里。
他走进他的医务室,工作忙了两个多小时。但在这段时间里,他始终觉得那看不见的同一个东西就在他的附近,虽然它的力量比在和那个人更密切相关的地方显然要弱得多。
最后,在离开监狱以前,为了看看他的想法是不是有道理,他走进那间行刑的木屋去瞧瞧。可他一下子脸色发白,赶紧出来,关上了木屋的门。在绞刑台梯级顶上站着一个人形,蒙着头罩,双臂反绑,但是轮廓模糊,仅仅隐约可见。隐约可见却是绝对不错的。
蒂斯代尔医生是一位神经健全的人,他几乎马上就恢复正常,对自己刚才那猛然一惊感到害羞。使他脸色发白的那阵恐怖主要由于神经一时震惊,而不是由于心中害怕。不过因为他对超自然现象过于敏感,他无法使自己再回到那木屋里去。即使他硬要使自己回去,他的肌肉也拒绝接受他的命令。如果那还没有离开这世界的可怜鬼魂真有什么事情要和他商量,他更希望它离开他远一点打交道。照他的理解,它活动的范围是有限的。它主要在监狱院子里、死囚牢房里、行刑木屋里作祟,在医务室里,对它的感觉就淡薄得多了。
这时候他心里又有了个想法。他回到他自己的房间,把昨天晚上回答过他电话的德雷科特监狱长请来。
“你完全能够肯定,”他问德雷科特监狱长说,“昨天晚上在我打电话给你之前,这里没有人打过电话给我吗?”
蒂斯代尔医生注意到,德雷科特监狱长听了他的话犹豫了一下。
“我真不知道这怎么会可能,医生,”德雷科特监狱长说,“在那之前,我紧靠着电话坐了半个小时。如果有人来打电话,我一定会看到的。”
“你的确没有看见有人打电话?”蒂斯代尔医生稍微加重口气再问一声。
德雷科特监狱长更明显地显得不自在。
“没有,我没有看见。”他同样加重了口气回答。
蒂斯代尔医生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但是你也许感觉到那儿有人吧?”他随便似的问,好像这话并没有什么意思。
德雷科特监狱长显然心中有事,只是难以出口。
“好吧,医生,如果你这么说的话,”他终于说了起来。“不过你会说我是半睡着了,或者是晚饭吃了什么不卫生的东西。”
蒂斯代尔医生放弃了他那种随随便便的态度。
“我不会那么说你的,”他说。“你也会说我昨天晚上听到我的电话铃响是睡着了。告诉你吧,监狱长,那电话的铃声和以往不同。尽管电话离我很近,我也只是勉强听到铃声响。我拿起电话听,却只听到里面喊喊嚷嚷的耳语声。但是后来你跟我讲话,我却听得清清楚楚。现在我相信电话的这一头是有什么东西——什么人。当时你在这里,你虽然看不见人,但是你也感觉到是有什么人吧?"
德雷科特监狱长点点头。
“我不是一个神经过敏的人,医生,”他说,“我不幻想。但那里是有什么东西。它在电话旁边转,那不是风,因为一点儿风也没有,晚上很暖和。为了更保险些,我去把窗子也关上了。但它,医生,在房间里依旧逗留了一个钟头甚至更长些时间。它掀动电话簿的书页,靠近我的时候拂动我的头发。它冰冷极了,医生。”
蒂斯代尔医生直盯住他的脸看。
“它使你想起昨天上午做过的事吗?”他突然问道。
德雷科特监狱长又犹豫了一下。
“是的,医生,”他最后说。“已决犯查尔斯·林克沃思。”
蒂斯代尔医生点头同意。
“就是他,”他说。“那么,今天晚上是你值班吗?”
“是的,我真希望不是我值班。”
“我知道你的感觉,我自己的感觉也和你的一样。但不管这是谁。它似乎要和我取得联系。再说,昨天夜里你的监狱里有什么麻烦吗?”
“有,好多人做了恶梦,拼命地大喊大叫,而这些人平时都是很安静的。这种情形过去在绞死了人的夜里有时也有,我也碰到过,但不像昨天夜里那么厉害。”
“我明白了、好,如果这——这你看不见的东西今天晚上又要打电话,请你尽量给它方便。它很可能在相同的时间来。我无法告诉你这是为什么,但通常是这样的。除非万不得已,请你不要呆在有电话的那个房间,只要一个小时就行,好给它充分的时间,大概是在九点半到十点半之间。我在电话另一头作好准备等他。万一我是接到了电话,事后我会打电话给你,弄明白你是没有给过我电话。”
“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吧,医生?”德雷科特监狱长问。
蒂斯代尔医生想起今天早晨自己害怕的事,但是诚恳地保证说:“我保证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当天晚上本来有人约好请蒂斯代尔医生去吃晚饭,蒂斯代尔医生把约会回掉了,九点半便一个人坐在他的书房里。他还是认为这个鬼魂亟需帮助,会来电话。
果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来,不像昨天晚上那样轻,但声音还是和平时的铃声不同。蒂斯代尔医生马上站起来,拿起电话放在耳朵旁边。他听到的是心碎的暖泣声,一阵阵强烈的抽搐似乎使正在哭的人撕心裂肺。
他在开口接电话之前先等了一下,他自己由于说不出的恐惧,浑身都凉了,但是他深受感动,决定要帮助对方——如果办得到的话。
“喂,喂,”他终于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哆嗑。“我是蒂斯代尔医生。我能为你效什么劳吗?你又是谁?”他找补一句,虽然觉得这句问话是多余的。
啜泣声慢慢地停下,变成喊喊嚷嚷的耳语声,但仍旧不时被哭泣声打断。
“我要告诉,先生……我要告诉…我必须告诉…·
“好的,你就告诉我吧,什么事?”蒂斯代尔医生说。
“不,不是告诉你——是告诉另一位先生,那经常来看我的那位先生。你能把我对你说的这话告诉他吗?……我没有办法让他听到我的话或者看见我。”
“你是谁?”蒂斯代尔医生忽然问。
“我是查尔斯·林克沃思。我本来以为你知道的。我非常悲惨。我离不开监狱——它太冷了。你能请另一位先生来吗?”
“你是说监狱牧师?”蒂斯代尔医生问。
“对,是监狱牧师。当我昨天走过院子的时候他作了宗教仪式。等到我告诉了他,我就不会那么悲惨了。”
蒂斯代尔医生迟疑了一阵。告诉监狱牧师道金斯先生,说电话另一头是昨天被绞死的人,那是很怪诞的。然而他的确相信事实是如此,这不幸的鬼魂是陷入了悲惨境地,有话想要找监狱牧师“告诉”。至于告诉什么,那就用不着去问了。
“好吧,我一定请他到这里来。”他最后说。
“谢谢你,先生,千谢万谢。你会让他来的,对吗?”
声音变得轻了。
“只好在明天晚上了,”它说。“我现在再也说不下去。我得去看……懊,我的主啊,我的主啊!”
重新响起哭泣声,声音越来越弱。
蒂斯代尔医生极其关心地叫道:“去看什么?告诉我,你怎么啦,你出什么事了?”
“我不能告诉你,我不可以告诉你,”那很轻的声音说。“那是……”声音完全没有了。
蒂斯代尔医生等了一会儿,但是除了电话的咯咯咯咯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把电话重新放回电话机上,这才第一次注意到,由于恐怖,自己的脑门上冒着冰冷的汗珠。他的耳朵嗡嗡响,心跳得又急又弱,于是跌坐下来透气。
他自问了一两次,是不是有可能谁跟他在开这样可怕的玩笑,但是他知道这是不会的。他觉得完全可以断定,他是在跟一个鬼魂对话,这鬼魂因生前犯了无法补救的可怕大罪而受着悔恨的折磨。这也不是他的错觉;他在这里贝德福广场一个舒适的房间里,四周是伦敦快乐的喧嚣,他的确和查尔斯·林克沃思的鬼魂谈过话。
但是他如今没有工夫沉浸在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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