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朗下了火车,到处找厕所,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没人注意他。他一手提着笨重的皮箱,一手捂住鼓涨的下腹,表情极其复杂。两只眼睛东张张西望望,愣是没有瞅见“公厕”的字样,心下就急了,火烧火燎的,脚步自觉加快了。他不得不开口问人了,他礼貌地拦下一位街头路人,客气地询问附近有没有厕所,并特别说明没有公厕,私厕也行。路人是位本地老妪,不会说普通话,叽哩哇啦一阵鸟语,周朗知道她说的是粤语,就是一句也没听懂。但这位好心的路人却为他指明了方向,一根瘦长的食指伸向了前方。周朗没有时间考虑前方到底具体是何方了,甩开腿脚,像个战士一样往前挤去。 果然就看到了一个白瓷砖厕所,门口守着一个收费的妇女。周朗站在妇女跟前,语无论次地讲述了情况,接着抬手去掏钱。妇女却说: “先进去吧,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周朗连句谢谢也来不及说,将皮箱往地上一放,饿虎扑食进了里间。尿完了出来,去看天时,已是夕阳西下。妇女还是妇女,街道还是街道,只是自己不是自己了。此时的他,身心舒坦,呼气顺畅,好似换了个人一般。拎自己的皮箱,准备走人时,才想起还未付费,于是赶紧掏出一元钱,文雅地伸到妇女面前: “谢了。” 妇女却头也没抬,只是眼皮翻了一下,口气有些埋怨地说: “老板贱看人咧……” 周朗明白了,她是嫌钱给少了,亡羊补牢地又翻出五元钱,展示在妇女眼前。 妇女这下接了,说:“老板小便呢还是大便?” 周朗说:“小便。” 妇女怀疑的目光紧跟上来,让周朗觉得十分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喝水太多,车上的那个卫生间又坏了,不能用,一下车又找了十多分钟才找到这里,我承认,我确实尿的时间太长了。嘿嘿。” “那你再给五元吧,”妇女缓和了语气,“第一次来深圳吧。” “第一次,第一次。”周朗边说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币来,再次伸到妇女面前。 妇女大度地放他走了。 周朗走了几步听到身后妇女的嘀咕飘过来: “又一个打工仔。” 很快,周朗搭上了一辆公车,半个小时后到达龙马工业园。寻了一家旅馆安身,讲好一晚五十元,他只住一晚。房间倒还洁净,有电视机和冲凉房。先痛快地冲了个凉,擦干身子,往床上一躺,倍觉舒服。同时倦意袭来,要大睡一场,毕竟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又为着自己此行的目的牵肠挂肚,人不累,心也累了。 却没敢睡,动手拨了串号码,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声音: “喂,找谁呀?” “是候叔吗,我是周朗,老高介绍来的。” “哦,周朗,知道了,这么快就到了。” “也是下午刚到,就住在百顺旅馆里。” “你等着,我马上去找你。” 换了一件衣服的时间,候喜就到了。候喜是一身便服来的,手里还提着一大袋水果,且人如其名地一脸喜庆。像参观稀有动物一样把周朗打量够了,候喜才给了他一个不算热烈的拥抱,以示欢迎。 “小伙子很帅嘛!”这是候喜到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可惜命苦啊,”周朗无不自嘲地说,“好好的一个大学生,被日弄到了这么一个狗不拉屎鸟不下蛋的地方,且还是身负使命,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就自个剥了橘子皮,又开了杯饮料,放在嘴边,却不咽下,似乎把记忆拉回了那座皖南的小城——他周朗的出生地。 “小伙子,用不着这么悲观嘛,走,你远来是客,我带你下馆子去!” 潮州餐厅里,候喜热情地为周朗夹菜倒酒,周朗极力应付。都有些要喝高了,候喜也唠叨起来了自己的不幸: “三十年前我跟高权从同一所警校毕业,那时我们年轻气盛,办起案来总是活力四射且百发百中,后来他做了中队长,我还是个小警员,我觉得命运对我不公啊,我还觉得他能力没我强呢,人也没我长得瓷实,为什么头儿就看中了他呢?” 周朗笑着说:“人家有来头么,洪局是他二舅。” “你说的很对,”候喜打了个酒嗝,“可不是么,后来他留在了局里,我却被头儿骗到了这个鬼地方,而且一呆就是二十年。” “这边生活更好么,花花世界,尽在眼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别提了,”候喜摆了摆手,“还是说你的事吧,明天我会安排你进厂,记住,好好干,一切能忍则忍,等破了案,我会亲自送你回去的。” 周朗这时提出个疑问:“小乔是在那厂里吧?” 候喜醉眼瞪着周朗,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 “我不知道,自己去找。” 二 伟达电子厂门前,排列着一支求职长队,周朗亦在其中。等了老半天,终于开始面试了,人群一阵骚动。 第一关是测视力,这难不倒他,之前他已经配了副隐形眼睛。进行第二关的时候,周朗看到七十人的队伍缩减了三分之一。一个女考官把他们引领到一间会议厅,厅倒有些像教室,里面有序地摆满了课桌和椅子。女考官令他们坐下,然后分发试卷,明显这是场笔试。卷题很少,且简单到不行。作为公安学院的高材生,周朗觉得,试卷出得有辱自己的智慧。 刷刷刷,周朗轻松做完了卷子,然后四顾了下周围,那帮稚气未脱的考生们还都在抓耳挠腮。 第三关现场问答。现场上还有不足二十人在负隅顽抗。 “你哪里人?”考官问。 “四川。”排在第一位的男生答。 “都有什么名胜古迹?” “峨嵋山,乐山大佛,麻辣豆腐。” “出来打工为了啥?” “挣些钱,支持祖国建设。” “准备应聘什么职位?” “技术员。” “理想工资多少?” “三千。” “你可以回家吃麻辣豆腐了。” 周朗听到这里,心里笑得肠胃疼,但一直憋着,没敢出声。接下来又是一位。 “叫什么?” “杜小学。” “还读着小学呢?” “哦,已经中专毕业了。” “会讲英语么?” “一点点。” “早上好怎么说?” “狗的毛宁。” “中午好呢?” “狗的斯大林。” “晚上好?” “狗的瓦特。” “请离开!” “不利死里屋。” 可想而知,这位不利死最终被please了,人走的时候还一脸的郁闷,是怎么也想不通考官为什么就让自己一个人不利死呢。 轮到周朗时,已接近午餐时间,大家都比较饿了,女考官也口干舌燥,就随便问了几个问题: “换过几个工作岗位了?” “三四个吧。” “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 “为什么会选择我们伟达?” “人往高处走嘛,我想更好地发挥自己的才力。” “有什么文凭?” “初中毕业。” “这么低?” “没办法,家里穷。” “那你先从普工做起吧。” 应聘成功后,周朗领了厂衣厂牌,然后分着了住处,是十人一间的集体宿舍,接着被通知三日以后接受培训,一周后正式上班。 当晚周朗拎着自己的皮箱住进了伟达电子厂的男工宿舍,315,是个吉利的数字。一块应聘上的一位湖南的男生成了他的上铺。周朗主动介绍了自己,然后问那男生姓名。男生姓江,名南,江南——比自己的名子好听多了。周朗一边佩服着江南的名子起的好,一边递上根纸烟: “来,兄弟,抽口儿。” “谢谢,我抽不动这个。” 江南还是客气地把烟接了,周朗为他点着火,无不煸情地说: “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命。” “是,是。” 周朗由江南陪着出了厂区,厂区内很安静,安静之外,就是热闹。眼前是一个十字路口,没有交警站岗,路旁尽是商店和饭店。当然,商店和饭店后面,依然是工厂。这里是整个石山镇上最著名的工业园,而伟达电子厂是整个工业园里最著名的厂家。 两人进了北路的荣兴超市,买回了几床席垫和被子,以及脸盆毛巾牙刷牙膏之类。准备回厂时,无意发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漂亮清秀,有脱俗之美,心里就留了意。男人嘛,爱美之心皆有之,这美当然指的是美女。 很快周朗又发现,那个女孩和自己一样,也正走向伟达电子厂,她竟然也是这厂的员工!阿弥陀佛,幸甚至哉。然后更加令周朗激动加兴奋的事情发生了,女孩是提着一大兜苹果的,因为进厂门的时候要停下来几秒刷门禁卡,当时进厂的人太多,你挤我我推你的,保安也问不过来,结果一个不留神,女孩的提兜被挤掉在了地上,苹果骨碌碌滚了一地。 女孩一下子慌了,脸上写满窘迫,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不知是否要弯下腰来拾捡苹果。表现的机会来了,周朗不假思索地第一个蹲下来去捡苹果,女孩感激地向他望了一眼。这当口儿,江南也弯下了腰,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英雄救美的行列里来。 本就没多少苹果,不出一分钟,幸福的苹果们重新回到主人的怀抱里,而被另一种幸福包围着的女主人却惊魂甫定地跑开了。 披肩的长发,窈窕的身型,就连背影都那么好看。周朗心里琢磨,多美的一个女孩啊,他要肯做我的女朋友就好了,他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小乔呢? 三 回到宿舍,冲了包泡面,唏溜着吃了,方才睡下。梦里乱糟糟的,似乎又交了场桃花运,早上醒来,嘴角含着笑。 洗漱一番后,周朗叫上江南,一块去餐厅吃饭。餐厅就在宿舍楼下,五六点钟的光景,人烟稀少,大厅里显得空旷旷的。 点了几样素菜,没要酒,两人坐下。 “你还记得昨天的那个女孩吗?”周朗突然问。 “女孩?”江南摇了摇头,“昨天见的女孩多了。” “就是那个一头长发的,厂门口掉苹果的那个?” 经周朗一提示,江南完全想起来了,说,“怎么,想泡人家么?” “你说哪去了。”周朗被点破心事,面不改色心乱跳。 “吓,这有什么好遮掩的,这是好事啊。” “哎,你说说,以后我和她还会不会再遇见?” 江南没有立即回答他,扬起筷子夹了根豆芽,缓缓放进嘴里,然后若有所悟地说: “这就要看缘份了。” 周朗相信缘份,而且是坚信不疑。他从小顽劣,喜出风头,无论在学校还是在社会上,都是一个特别引人注目的男生。当然,这与他的英俊的外貌不无关系,他生就一副连男生都为之倾倒的脸袋,且酷似一个电影名星。学校里,从初中开始,一直到大学,都不乏异性的追求者。那帮看多了言情剧、偶像剧的涉世未深又极爱幻想的女生们纷纷把丘比特之箭射向了他,他都有些招架不住。因此女朋友如空谷之鸟,持续不断。 在公安学院就读的第三年里,周朗结识了吴晓,吴晓当时以雄厚的实力打败前任赢得了“校花”之称,二人男才女貌,互相倾慕,就很快好上了,一时爱得死去活来。周朗真的很喜欢吴晓,曾和她讨论过婚后的生活,甚至连老年后的生活都探讨到了。周朗是打算毕业后就跟吴晓结婚的。周朗在市刑侦大队做实习生的时候,恰巧吴晓向学校请了半个月的长假,她乡下的外婆病重得快不行了,她母亲要她帮忙照顾去了。 吴晓离了城,并未向他告别,只是在电话里打了个招呼。周朗心下就有些不愉快,打算耍点性子吓他一吓,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到时候她想自己了,自然会回来找他的。 这个时候周朗接下了一项任务,任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关于一件人命案。刑侦大队的高中华队长找到他,用一种商量的口吻对他说: “我这手头上有一件案子,你愿不愿意接?” “什么案子?”周朗来了兴致。 “人命案,老实说,案子很是棘手。” “说说看。”周朗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老高点了根纸烟,脚步围着办公桌转来转去: “是这样的,前天局里接到一个报案,三观镇小流村的村民查小海两前年出外打工,上个月死在了深圳。据当地警方所提供的情报,查小海在一家电子厂做工,因为和女朋友之间发生了情变,伤心之下,自杀身亡——是剖腹死的,手段极其残忍,他对自己也能下这么重的手,匪夷所思啊。” “ [1] [2] [3] [4]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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