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为自己冒失的问话。接着似乎是他邀请她坐下来,他们不知不觉谈起了安娜,那个不幸的女人。除了安娜还谈了别的,那些她读过他也很熟悉的文学作品。他们的观点好像不尽相同还争执了起来,是愉快的争执,他坚持着他的看法,她不服气地据理力争。接着,接着是有人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礼貌地告辞。 又是一次,她去找他,正要敲门,听到了他在屋里大声说话,隐隐约约辨不分明,似乎是他在打电话解释不能回家的原因。她知趣地放下了扬起来准备敲门的手,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他到病房,她留意到他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愠怒表情,问讯病人也失了往日的细致耐心,有些例行公事心不在焉。 而那晚,本不该值班的明大夫回到了值班室,她路过那里,注意到他有些踉跄的脚步和远远就能闻到的酒气。还有,她听到他在大声训斥着那个刚来医院实习的小护士,小护士委屈地撅着嘴,不敢分辩,眼里却是一包的泪水。 他醉了,是心情不好借酒浇愁么?她突然有些担心他,没来由地。带着这样的心情,她走进了值班室。看到她进来,他挣扎着起来让座,可是她看到,他分明醉得不轻,口齿都有些含糊了。她摆手叫他不要动,过去给他到了杯水,又弄了热毛巾让他擦把脸,催他去床上躺着。他说不他不想睡。 她只轻轻说了句“听话”他便没再坚持,喝了几口她递过的温度适宜的白开水,乖乖睡去了。不到两分钟,便响起了他的鼾声,她舒了口气,带上门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她正在一口口喂母亲吃着刚从医院食堂买来的稀粥,他进来了。问了母亲夜里的情况,然后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昨晚很抱歉,让你费心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和他的心一点点靠近了吧?在后来的许多次谈话中,他向她谈起了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女儿。 他说,在人们眼里他是个幸福的男人,事业有成,妻子漂亮贤惠,女儿乖巧伶俐。可是没人知道,妻子惯于将美丽示人,回到家里是另一副颐指气使让他丝毫感受不到家庭温暖和男人尊严的面孔。只因为妻子当初“下嫁”给他,他不是没有本事,然而是靠着老丈人的扶持一步步上来的。老丈人是医院院长,当年一手培植提拔了他,他才有了今天,成了省医院的外科主任。妻子总是不忘教训提醒他:“人要懂得感恩戴德!”“我活得很累,在家里。”他满脸痛苦无奈。 是因此她就同情了这个男人,心甘情愿作了他烦恼的倾听者么?她问自己。是的,是的,从那以后。“只有你能懂我,你温柔的眼神让我忘了烦恼!”他不止一次这样对她说。后来,母亲真的没能走出这家医院,永远离她而去了。她也就带着悲痛离开省医院回到了她居住的小城,继续着平静如水的生活。 再度相逢是两个月后。他去了小城,是应市医院的邀请来这里给一个大手术主刀。接到他的电话时她有些发愣,记不起什么时候把电话而且还是家里的告诉过他,那么是他在住院病人资料里查到的吗?她皱皱眉,有些不高兴他竟然将电话打到了家里。丈夫不是个豁达的男人,要是他接了这个电话,一定要问东问西乱怀疑的。 她还是礼貌地接受了他共进晚餐的邀请,觉得没有理由拒绝。其实潜意识里,她是希望再见到他吧?她在心里自问。电话里她刚说了句“那我请你好了,你来这里是客人”便被他打断了。他说“第一次一起吃饭,哪有让女士破费的道理?”她没再说什么,她一向习惯服从,在单位对领导在家对丈夫都是。 他问了她的手机号码,说方便下午及时联系,她想都没想就报出了,报完了才发现不对,刚刚报出的竟是丈夫的号码。心里感到有些好笑,嘴里赶忙说着错了错了,又重复了两遍自己的号码。他说知道了我打过来。几秒钟后他的电话号码显示在了她的手机屏幕上。摁了通话键,他问小城哪里有又干净又幽静的馆子,让她建议一下。她想了想,报出了个名字,是以前和同事去过的,环境算得上优雅,菜的味道也不错。他说好,又详细问了地址,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放下电话,她有些懊悔,为自己轻率地答应了和一个男人共进晚餐,而丈夫还不知道。要不要跟丈夫说实话?他会误会她和他吗?踌躇了几分钟,她拨通了丈夫的电话,轻描淡写地说单位有个同事过三十六,大家要集体去饭店聚餐,她蒸了米饭洗好切好菜再出门。 儿子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儿子左手提着米饭,右手是菜,好几个白色饭盒装着的,没看见内容可是味道已经出来了。饭菜的油香刺激了她饥饿的肠胃,她这才记起来,从早上坐车到现在下午五点多了,她还滴水未进。接过儿子手里的塑料兜,她忙着去厨房装盘,再和儿子一起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诺大的餐桌平时都是他们一家三口围坐一起有说有笑,儿子和老爸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她在旁边满足地听着,不时把儿子爱吃的菜夹进他的碗里,直到他连声抗议手捂着饭碗才作罢。那样的日子,那样平和的日子不会再回来了,是谁破坏了它,摧毁了这个安宁的家?是她。她有些沮丧,不算难吃的饭菜在嘴里也没了滋味。 那次和明的见面本身就是个错误,她想。吃完晚饭他提议他们一起走走,吹吹风。她没拒绝,是隐隐盼望和他漫步那柳丝飘拂的江岸吧?老公一向不爱运动,平时拉他一起散步,他爽爽快快答应的没几回,更多的时候是她独自一人要么拽着儿子。而心里,她是那种喜欢小浪漫的女人,喜欢那种漫步在美丽的自然风光中喁喁情话的氛围。刚刚一杯加了雪碧的干红让她有些醉意——是微醺!她喜欢微醺的感觉,这个时候,思维活跃,脑子里许多念头闪现,许多话要说出来,对着喜欢的人。那么她是喜欢他吧?她问自己。 九月的天气对小城来说仍是炎热的,临近傍晚了,白日炙烤过的大地一股股往上冒着暑气。他们走过的小街湿漉漉的,不是下着雨,是临街店铺的人们一盆盆泼出来的水。他们往城门走,出了城门便是江堤。这几年政府狠抓城市美化工作,临江大道已是楼阁参差,花木扶疏,假山乱石掩映,很有些现代都市的味道。 他们信步走着,在一群群赶往江边乘凉的人们裹挟下,没办法不挨得很近,近到她能听得见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她有些不安,忽然。小城是名副其实的小城,小到大街上走走就会不断撞见熟人。这似乎是她平生第一次和老公之外的男人一起遛马路,结婚这么多年来。要是遇见熟人该怎么说?他们会怎么说?想到这里她脚步慢下来了,没了继续往前走的勇气。他觉察到了,一再问她是不是累了,她说有点儿,正好前面是个茶楼,他提议她同意,他们一起走了进去。 天色暗了下来,屋子静悄悄的,她打开灯,看看挂钟,已经七点多了,冬天的夜来得早,屋外早已灯火辉煌。起身去了厨房,一片整洁,原来儿子早就经收拾好碗筷睡去了。长途颠簸,儿子一定累坏了,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关了卧室门。让他安安宁宁睡吧,不要吵着他,被音响的声音。她打开CD,继续小声听着那首《香水有毒》。 这个被我深爱的男人 把我变成世上最笨的女人 他说的每句话我都会当真 他说最爱我的唇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女人,她这么骂着自己。 他也许多回轻轻揪着着她的鼻子笑吟吟地说:“可爱的傻女人!”那么他,从一开始就看得清清楚楚她是个笨头笨脑没心机没算计的女人了?也正是她的傻才使他觉得她很安全而放心地一步步接近吧?她有些沮丧地想。 从他的小城之行后,他们似乎一下距离很近很默契了。那天他们共进晚餐,一起江堤漫步再去茶楼饮茶,然后就礼貌地互道晚安分手了。他倒是邀请她去宾馆小坐,她想都没想一口就拒绝了,倒也没担心什么,只是想到出来的时间太长该回家了。 他没再坚持,把她送进出租车叮嘱她路上小心,接着说再见。她注视着夜色下他看她的眼睛有些发亮,然后是他作了个手势,将手握起来放在了耳边,征询的目光对着她。他是说会再打电话给她吗?没等她作出反应,他的身影已慢慢变小,接着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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