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弹向大海的钻石
这是一个隆冬的天气,在亚热带,虽然不会冷到滴水成冰,但是在海面上,西北风吹上来,却也不怎么好受,所以,在一艘远程渡轮的甲板上,显得十分冷清。那天晚上,又是一点月光也没有,黑沉沉的天上,只有几颗亮晶晶的星星,我因为生性喜静,这天晚上,我又穿着一件厚厚的大衣,可以不畏凛烈的西北风,在甲板上慢慢地踱着,倒感到这样的境界另有一番滋味。 正当我以为是独自一个人在甲板上的时候,忽然听得”嗤”地一声,我立即循声望去,只觉在栏杆上,另有一个人倚着,望着海面,那“嗤”的一声,正是从他那里所发出来的。我心中感到十分奇怪,因为刚才那一声,曾经学过中国武术的人,都可以听得出,那是以极强的指力,弹出一件东西的声音,也就是如今一般武侠小说中所说的“暗器破空”之声。 因此我停住了脚步,点着一支烟,在点火的时候,我偷偷地抬起头来仔细打量那个人。 只见他左手拿着一只布袋,右手伸入布袋之中,拈出一粒小东西来,向空中一扬,“嗤”地一声,那粒东西,便跌入了海中,溅起的水花并不高。 在那粒东西划空而过的时候,我看到那粒东西,发出一丝亮晶晶的闪光。 那一定是无聊的人,在将玻璃珠子抛向海中,以消遣时间,我想。 与其一个人在甲板上闲踱,何不走过去和他搭讪几句?我又想。因为每一个人,如果你能够设法打开他心扉的话,你就一定可以听得到一个极其动人的故事,不论那人是行动之间太过矫揉的贵族还是过着原始生活的土人。这是我的经验,所以,我轻轻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人像是全然未曾发觉我在向他走近,仍然是望着黑漆漆的海面,机械地将那袋中的东西,一粒一粒地抛入海中。直到我来到了他身边,只有四五尺远近处,他才猛地回过头来。 我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天色虽然黑暗,但是就着远处射过来的灯光,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得清他的脸面,他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虽然有着一种忧伤得过分的神气,但是却仍然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刚毅的人,大约因为他所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所以脸上才出现这样的神气来。 他冷冷地望了我一眼,眼色是如此之冷峻,然后,简单地道:“走开!”我并没有听从他命令式的说话,只是停住了脚步,不再前进。 “走开!”他二次冷冷地叱着。我向他作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神情,他忽然冷笑了几声,转过身去,又重复那机械的动作。 我在他身旁站了好一会,他一直将那些小粒东西抛入海中,我也不断注视着他。在附近的一个船舱的窗中突然亮起了灯光,而灯光映出来之际,我已经陡地看清,他拈在手中的,竟是一粒足有十五克拉大小的钻石! 在那一瞬间,我完全呆住了!我绝对不是一个守财奴,但对于印度土王式的豪奢,却也不表苟同。因为钱,毕竟是有着许多用处的! 而那个穿着一套墨绿色西装的年轻人,竟将那么大颗的钻石——一世上最值钱的矿物一——顺手抛入海中!而在我发现他以前,他不知已经抛出多少粒! 霎时之间,我脑中不知闪过了多少念头,最后,我猜想他是一个走私集团的人物,他将钻石抛入海中,多半是一种最新的走私方法。 我虽然转了不少念头,但是却只费了极少的时间,我立即踏前一步,喝道:“住手!” 我那陡然的一喝,显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那年轻人突然间呆了一呆,回过头来,而就在这一刹那间,我右手中指向外“拍”地一弹,那支已吸了一半的香烟,向他的面门弹了出去,同时,左手翻处,已然抓向他手中的布袋。 那年轻人一偏头,将我弹出的香烟避开,可是烟头上着火的地方,因为一弹之力,迸散开来,却也烫了他的脸,使他怔了一怔。 就在那一怔之际,我已然捉住了他的手腕,一沉一抖间,手臂一缩,已然将他手中的布袋抢了过来!我一得手就退后,那年轻人的眼中突然射出了两道精芒,向我狠狠地扑了过来! 我早已看出那年轻人也是曾经练过中国武术的,因此早已有了准备,一见他扑了过来,身子便向后退了开去。可是,就在我一退,他向前一扑的时候,他的身子扑到了一半,突然以一足支地,转了一个半圆,这一来,他便变得向我的侧边攻过来,我的躲避,变得完全失去了作用! 而亦是在那一瞬间,我也己然看出了那年轻人的师承!当时,我心中既怒且惊,再想要应变时,左手的肘处,突然一麻,瞬霎之间,那一只软布袋,又被他夺了回去,而他一夺回了软布袋之后,身形晃动,也向后疾退了开去。我岂肯甘心于这样的失败?连忙伸手入袋,己然取出一柄手枪来,枪口指向他,冷笑一声,道:“不要动。”那年轻人立即身形僵住了不动,他本来是一个后退之势,僵住了不动之后,气势矫健,简直像是一头蓄满了势子的美洲豹! 我看到我的把戏,己然将他制住,心中不禁高兴。因为我的手枪,说来好笑,那只是我漫游澎湖群岛时,岛上一个老渔民送我的礼物,是柳木雕成的,形状和真的左轮一模一样。 当时,我的内心,对这样一个有为的年轻人,在中国武术上,己然有了如此造诣的人,竟会参加走私集团,实是十分气愤,冷然道:“想不到北太极门下的弟子,竟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那年轻人的面上,突然现出了奇怪的神情,像是在奇怪我能猜到他的来历。 我心中也感到有点得意,因为我一上来,就道破了他的师承,使他不能不有所顾忌:我和北太极门,虽然没有什么渊源,但是他刚才向我扑来,又突然中途转身的这一式,却正是北太极门的秘传身法,“阴极阳生”之式,而我又知道北太极门对门下的弟于,约束得极严,像那年轻人那样,实是有取死之道的! 可是,在那一刹间,我的心情,只不过略松了一松,那年轻人,就向我倏的扑了过来! 这一下,倒是大大地出乎我意料之外,正想闪避开去时,忽然眼前一股劲风,那只看来盛满钻石的布袋,先向我迎面飞到,我的身后,便是栏杆,栏杆之后,便是大海。如果我向外避了开去的话,那一袋钻石,非跌到海中去不可!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只得先伸手,去抓那袋钻石,刚一抓到,右腕一阵剧痛,“啪”地一声,那柄手枪已然落到了甲板上,只听得一阵“格格”之声,我连忙退开,定睛看时,只见那柄假枪,被他一踏一踩,已然碎成了片片!海柳木的木质十分坚硬,可是那年轻人却轻而易举地将之踏成碎片,我心中不禁吃了一惊。那年轻人一见是假枪,也冷笑一声,抬起头,向我望了过来。我们相隔七八尺远近,互望了半晌,才听得他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我自然不肯道出姓名,因为我认定他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庞大的集团在支持着,而这样一个集团,以一个人的力量去对付他们,无论如何无法讨好。 因此,我只是道:“你想知道了我的姓名,就好和你的帮徒对付我么?” 当时,我绝未想到,那一句话,竟会引起他那么大的震动!只见他面色一变,陡地道:“我的帮徒?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话未讲完,只见他身形一矮,双掌翻飞,已然向我一连攻出了两掌……北太极门的掌法招式,变化本就极其精奇,而且,每一招的变化,随心意变化,颇具鬼神莫测之机。那年轻人一连向我攻了几掌,掌风极其劲疾,我在接住那一袋钻石之际,身子曾向后退了一步,此际难以还手,只得一退再退,背心已然挨在栏杆之上,可是那年轻人的攻势,却越来越是凌厉,身形欺人,“砰”地一声,我肩头上已然中了一掌。 那一掌,正击在我的肩头,力道实是大得出奇,我向后一仰,半个身子已然出了栏杆!我心知一定要跌入大海之中了,对于那年轻人如此对付我,我心中当然气愤之极,就在我身子将要跌入海中之际,双腿交替踢出,足尖连钩,这乃是一式“铁腿鸳鸯钩”,将那年轻人的身子钩住,电光石火间,两人一齐跌进了大海之中。 在一艘行驶中的船跌入海中的经验,我至少已经有过十次以上。当我们两人,纠缠在一起,向海中跌下去的时候,实在是十分危险的,因为那和从船上跃下去完全不同。跌下去,如果离得船身太近的话,一被卷入船底,绝无幸理。因此,我一觉出自己的身子已然离开了船身,双腿一松,就着下跌之势,猛地向前一窜,斜斜地向前掠了出去。而当我掠出之际,我可以觉出,那年轻人使了一式“旱地拔葱”,反向上跃起了四五尺来。可是,他仍未能回船上。在那时候,我突然对那年轻人,生出了一丝怜惜之念!因为像他那样,直上直下,跌入海中,能够生还的机会,实是微小之极! 中国武术,在近三百年来,每况愈下,而甘凤池、吕四娘等八人之后,杰出的高手,已然不多见,晚清和民国初年之际,大刀王五、霍元甲、马永贞等人,固然名噪一时,但比起甘凤池等人,却差了不知多少。 当然,三千年来的武术传统,并不是就此断绝了,而是身怀绝技的人物,大都不露真相,以致渐渐湮没了。再加上武侠小说的夸大,有些人竟认为中国的武术,全是小说家言! 那年轻人在武学上的造诣,已然到了颇高的程度,虽然他“行为不检”,但如果就此死去,倒也不免可惜。 因此,就在我将要跌入海中之际,纵声叫道:“快离开船身,越远越好!” 我一讲完,身子便没入了海水之中,一入水,也顾不得海水的寒冷,便向海底下,疾沉了下去,那年轻人有没有听从我的警告,我已然不得而知了。我伏在海水的深处,直到轮船经过时的暗流传到了海底,我才浮了上来。 那艘轮船,已然离得我们远远,我知道呼救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在水中,我将那袋钻石,塞入大衣袋中,又脱去了大衣,以便手足灵活些,在海面飘流着,等待着天明之际,或许有水警轮或是渔船经过,那我就可以上岸了。这一夜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但尚幸未到天明,我已然飘到了一个小岛。那小岛实在是小得可怜,我上了岸,忽然看到一缕烟,在两块大石之间冒起,我连忙跑了过去,只见一个人,傍着一堆火,倚着大石,正在烤干他身上的衣服,我一到,他便转过了头来。 我们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禁都“哈哈”一笑,那燃着了火,在烤干衣服的,正是刚才我在轮船上所遇到的那个敌人!我老实不客气地在火堆旁边,坐了下来,他也不和我说话,我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在火上烘干一张白色的纸片,神情之间,显得极其严肃,但仍然流露着我初见他时的那种悲伤。 那张纸片是什么呢?他一再将钻石抛入海中,为什么对那样的一张纸片,却如此小心呢? 我一面自己问自己,一面用心打量他,只见他眉宇之间,英气勃勃,身子约有一九零公分上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是一个极其有为的年轻人。那时,我已然开始感到,自己对他的估计,或者是错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将钻石抛入海中呢?这一个谜,我一定要解开它! 只见他静默了好一会,将那张白纸翻了过来。这时我才看清,那原来是一张照片,有如明信片大小的相片。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将那张相片,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低下头去看时,只见那相片上,是一个西方少女。背景是一片麦田,麦浪衬着少女的发浪,显得那么和谐,那么悦目。 而那少女的眼神,一看便知道是极其多情的那种,和此际那年轻人的眼神,差不了多少。 “你的爱人?”我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对方点了点头。 “她死了?”我又问,当然是根据他此际忧伤的神情。但是他却摇了摇头。 我感到自己太冒昧了,向火堆靠近了些,不再言语。那年轻人忽然道:“你为什么要提醒我?”我只是淡淡地一笑,道:“你一定要知道么?”那年轻人道:“是。” “那未,”我说,“就像我一定要设法,将你送到北太极门掌门人那里去,不令你再沉沦下去一样的道理!” 那年轻人突然扬起头来,“哈哈”一笑,神情之间,像是十分倨傲。他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我已然看得出他的意思,是说我没有能力,将他擒住,交由北太极门的掌门人发落!“你笑什么?”我明知故问。 “我笑?我笑你的口气好大!”他直言不讳,我喜欢这样的人,我从大衣口袋中,取出那一袋钻石来,搁在离火堆两丈开外的一块石头上,道:“那我们不妨试一试,看谁能抢到那袋钻石。” 他连眼角都不向那袋钻石转动一下,只是冷冷地道:“好,不妨试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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