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便扑面而来。 我拉开了雨衣领子,奔到了车前,回头看去,博新还站在门口,向我挥手,直到我驾车离去之后,我还看到客听中仍然亮着灯。 我虽然看不到博新,但是我也可以想像客听中的情形,博新一定是对着火炉,在大口大口地喝酒。 我的脑中十分混乱,因为我刚才看到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一个人,小得只有半寸长短;一只狐狸,只有细菌一样大小。 我不禁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心中在想,难道宇宙间的一切,真的每天都在扩大一倍? 宇宙间的一切每天扩大一倍,这不过是一种理论,那么,是那狐狸每天在缩小一半了? 狐狸和人都是生物,生物自然是越长越大的,怎会缩小?而且,小得竟然只和细菌一样。如果一个人,不断缩小下去,小得也和细菌一样,那么,自他眼中看出来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 我只觉得心中乱到了极点,一点中心也把握不住,因为事情实在太奇特了。而我在回到了家中之后,神思恍惚,一夜未曾好睡。第二天早上,我起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了一个电话给博新。 当电话铃响着,没有人来接听的时候,我的心头又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在想:博新是不是也变小了,小得他已没有力道拿起电话听筒了? 电话铃响了一分钟之后,终于有人来接听,而且,我一听就听出,那是博新的声音。 我吁了一口气:“博新,你好么?” 或许是我问得太没头没脑了,是以他没有立时回答,那又使我的心中紧张了一阵。 然而,博新立即回答了,他道:“我?很好啊,请问你是哪一位?” 他竟连我的声音也未曾分出来,我知道,我的电话,一定是将他在睡梦中吵醒了,我忙道:“没有甚么,我是卫斯理,不如怎地,我很担心????” 博新笑了起来:“我一点事也没有,如果我有了甚么变化,那么,我一定打电话给你的!” 他在讲了那几句话之后,还打了两个“哈哈”,像是想让我们间的谈话轻松一些。 但是,我却可以听得出,他的笑声,完全是勉强挤出来的,听起来苦涩得很。 虽然他说一有变化,就会打电话来给我,但是我总有点不放心,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几乎每天都和他通一次电话。 后来,看看没有甚么事,我电话也不打得那么勤了,有时三天才打一次。 我和博新,还是时时见面,我们那些朋友,有时也聚在一起,只不过当有博新在场的时候,谁也不再提起宇宙间的一切每天都在扩大一倍的那种幻想了。 我自然替博新守着秘密,没有将他的事向任何人提起过。 我心中的好奇心,却又实在按捺不下,我曾问我许多有学问的朋友,问起过生物是不是会缩小,小得像一个细菌一样,听到的朋友不是“哈哈”大笑,便是说我想入非非。 只有一位生物学家,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比较正经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道:“那是不可能的,老弟,一个生物,譬如说一只狗,自古以来,就以它那种固定大小的体积生存着,如果它忽然变得小了,它身上承受的压力不同,它身体的组织,一定首先不能适应,它就无法活得下去,那只不过是极其简单的一点;更复杂的是,如果它缩小的话,它身上的一切组织都得缩小,而一切组织全是由原子构成的,生物的组织也无不同,而直到如今为止,还未曾听说,连原子也会缩小的理论。” 我呆了半晌:“那么,照你说,会出现甚么样的情形呢?” 那位生物学家笑了笑:“原子如果不缩小,那么,缩小的情形如果出现,就是原子和原子间的空隙,挤得更紧密,那等于是用极大的压力,将生物压成一小块。你想,生物如何还活得下去?而且,就算是那样,也有一个极限,极限就是到原子和原子间再没有任何空隙为止,也决不可能每天缩小一半,无限止地缩小下去的。” 我当时呆了半晌:“那么,照你看来,一只狐狸,我说是如果,如果一只狐狸,使它身体组织的原子和原子间再也没有空隙,那么它只有多么大!” 那位生物学家笑了起来:“这个可将我问住了,只因从来也没有人提出那样的问题来过,但是我倒可以告诉你一件相类的事。” 我忙问道:“甚么事?” 他道:“如果将一吨钢,压缩得原子和原子之间一点空隙也没有,那么,这一吨钢的体积,不会比一个针尖更大!” 我吸了一口气,一吨钢不会比针尖大,那么一只狐狸,就可以小得任何显微镜都看不到! 我在发呆,那位生物学家又道:“可是,原子在紧压之后,重量却是不变的。也就是说,就算有一种能力,可以将一吨钢压成了针尖那么大,它的重量,仍然是一吨,而不会变少。” 我本来是坐着的,可是一听得那句话之后,我便陡地站了起来。 一吨,缩成了针尖那么大小,重量不变! 但是,那狐狸和博新的父亲,在缩小之后,却显然变得轻了! 一只狐狸,本来至少应该有二十磅吧,但是当我拿起玻璃片来的时候,它根本轻得一点分量也没有。一个人,至少有一百二十磅,然而我拿起银盒子来时,何尝有甚么沉重的感觉? 这至少证明了一点,在那一人一狐上所发生的变化,决计不是原子和原子闲空间的减缩,而是甚么都在缩小,连原子都在缩小! 我又将我想到的这一点,作为“如果”而提了出来,这位生物学家大摇其头:“不可能,你别胡思乱想了!” 我自然对他的话很不服气,因为我看到过事实:一只比细菌还小的狐狸。 但是在当时,我没有说出来,因为一个人,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一只比细菌还小的狐狸,要他相信这件事,简直没有可能,像我那样,就算是亲眼看到了,也随时在不信那是事实。 和那位生物学家的谈话,虽然没有多大的收获,但是却使我兴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来。 我那古怪的念头便是:我要使那位生物学家看看那只细菌一样的狐狸。 我想到这一个念头时,自然也想到过,如果我对酒博新实说,向他拿那个比细菌还小的狐狸,他一定不肯,那么,我还有甚么别的办法呢? 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偷! 去偷一个好朋友的东西,而且那东西又关系着他绝不愿意被人家知道的秘密,会有甚么样的结果,人人都知道,我当然也知道。 可是,我的性格十分冲动,想到了要做一件事情,如果不去做的话,心中便有说不出来的难过。而且,我的好奇心如此强烈,实在想知道一下那位着名的生物学家在看到了那个细菌大小的狐狸之后,会有甚么奇特的反应。 但由于这件事的后果实在太严重,我还是考虑了两天之久。 这两天之中,我设想得十分周到,我曾上过博新那屋子的三楼,从三楼那种重门深锁的情形来看,博新也不常上去。 而那幢屋子中,又只有他一个人,如果我沿墙爬上去,撬开那一扇窗子,那么,我可以轻而易举进入三楼的那间书房,也就是说,要去偷那个像细菌一样大小的狐狸,是十分容易。 问题只是在于偷到了之后,我应该如何掩饰这件事情才好。 关于这一点,我也早已想好了。 我可以要那位生物学家严守秘密,然后,我再神不知鬼不觉,将那东西送回去,那就妥当了! 当我考虑了两天之后,我在第三天的晚上,开始行动,我攀进围墙,那晚天色阴暗,对我的行动正好是极佳妙的掩护。 在我攀过了围墙之后,我迅速地奔近那幢古老的大屋,屋子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第三部:古屋中的陌生人
我在感觉上,根本不像是接近一幢屋子,而像是在走近一座硕大无朋的坟墓,到了墙前,略停了一停。 一点阻碍也未曾遇到,看来,我的目的可以顺利达到,不会有甚么紧张刺激的场面出现了。 我顺着水管,爬到了三楼,然后用带来的工具,撬开了窗子,闪身爬了进去。 我不能肯定我是置身在三楼的哪一间房间之中,我先将窗子关好,然后靠着窗站了一会,在黑暗之中,甚么动静也没有。 我停了极短的时间,便着亮了手电筒,四面照射了一下。我发现那是一间堆满了杂物的房间,我来到门前,弄开了门,门打开之后,我就轻而易举认出书房的门,而在一分钟之后,我已经弄开书房的门,进入房间中了。 我关上了门,在那片刻间,我真想着亮大灯来行事,因为我简直太安全了,绝不会有人发现我在这里偷东西。 我来到了写字台前,我记得那个细菌大小的狐狸放在甚么地方,我弄开了那抽屉,取得了那片玻璃,放在口袋中。现在,我要做的事,只是打开一扇窗子爬下去而已。可是,就在我推上抽屉的那一刹那间,门口突然传来了“喀”地一声响。 我陡地一呆,一点也不错,那是“喀”地一声响,我连忙推上抽屉,熄了电筒,身子向后退去,我由于退得太急了,几乎撞翻了一张椅子,我连忙将椅子扶直,不使它发出声响来,然后,我躲到了一个书橱的旁边。 那地方,墙正好向内凹进去,旁边又有书橱的掩遮,只要博新不走到近前来的话,是不会发现我的。我当时那样想,是我认定进来的人,一定是博新的缘故。我刚一躲起,就听到门被打了开来,接着,灯也亮了,可是,当我慢慢探出头去看时,我却吓了一大跳,推门进来的,不是博新。 那是一个陌生人。 我从来未曾见过这个人,我也很难形容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因为他的样子太普通,见过这种人一面,一定很难在脑中留下甚么印象,因为满街上都是这种相貌普通的人。 而从那陌生人走进这间房间中的态度来看,俨然是这间房间的主人一样。 我的心中,不禁疑惑了起来,博新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间屋子中的么?为何忽然又多了一个陌生人? 如果博新一直是和那人住在一起的话,那么,他为甚么要保守秘密?又为甚么我们到这屋子来的时候,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个人? 如果那个人来这里的目的,也是和我一样的话,那么,他何以大模大样,一进来就着亮了灯?那时,我心中的疑惑已到了极点,我注视着那人的行动,只见他来到了写字台前,着亮了台灯,然后又熄了顶上的灯。 那样一来,光线集中在写字台上,房间的其它部分都变得很阴暗,对我的隐藏也较有利。 他在写字台前坐了下来,呆坐着不动,用手在面上不断地抚摸着,看来他像是感到极度的疲倦。 他呆坐了五分钟之久,我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如果我不是来偷东西的,那我一定已冲了出去,喝问他是甚么人了! 但是现在,我却只好站着,看他究竟来做甚么。 他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了一叠纸,身子向前俯伏,在那纸上,写起字来。 他在每一张纸上,都写了极短的时间。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最多只能写上几个字而已,他写了一张,就将那张纸团绉,抛在字纸篓中,看他的情形,就像是一个初写情书的少年人。我自然不知道他在写甚么,而那时,我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点,因为我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凭甚么身分,可以大模大样坐在书桌前写字。 他大概一连揉了七八张纸,才算定下心来,继续写下去,这一次,他写了相当久。 然后,他将那张纸拿了起来,看了一遍,好像认为已经满意了,将纸摺了起来,放进了衣袋中。 然后,他站了起来,熄了台灯走出去。 直到那人已走出了书房,书房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还呆立了片刻,那是因为我心中的惊骇太甚,同时也提防那人会回来之故。 我在停了片刻之后,才来到了书桌之前,俯身在字纸篓中,将那人抛弃的纸,拾了一张起来,我看到那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事实”。 我将所有的纸,一张一张捡起来,每一张纸上,最多也不过是两个字:“事实”。有一张纸上,多了一个字,是“事实是”三个字。 看来,那人像是要写出一件甚么事来,但是在开始执笔的时候,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才好。 但是,他是终于将那件“事实”写了出来,那是我亲眼目睹的事情。 我将所有的纸抛回字纸篓中,我并没有在那书房中停留了多久,便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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