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略欠了欠身子,先开了口:“我先要弄清楚,我是不是找错了人。” 金特仍然不说话,只是望着我,我说道:“我是应该来见一个超级珠宝大盗的,乔森这样告诉我。” 金特发出了一下闷哼声:“错了。” 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他是说乔森错了,他不是珠宝大盗?还是说我错了,我要来见的人,根本不是他? 所以我道:“错了是甚么意思,请你说明白一点!” 金特饿了皱眉,并没有说话,现出一脸不耐烦的神情来,等于是在说:“真笨,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多费唇舌。” 他的这种神情,惹恼了我。 本来,预期来见一个珠宝大盗,忽然见到了一个灵魂学家这种意外之极的事,十分有趣。可是偏偏这个人不喜欢讲话,弄得一肚子闷气。 我伸手指着他,“不管你是不是喜欢讲话,我来见你,有话要对你说,而你显然也在等我,你一定要说话,要说我听得懂的完整句子,要不然,我立刻就走,你可以一个人保持沉默。” 刚才在大堂的时候,司阍曾告诉我他等了我好几天,可知他在等乔森派来的人,一定也有事,我可没法子和他打哑谜。所以先说明比较好。 金特听了我的话之后,又沉默了一会,才道:“乔森错了,我不偷珠宝。” 我“哼”地一声:“那么,偷珠宝的人在哪里?叫他出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金特却又道:“就是我。” 我陡地向前俯了俯身,真忍不住要冲过去,打他一拳。虽然,我已经握了拳,但总算未曾打出去。不过,我也下定了决心,不再和这种人打交道,我把话交代过就算了。 我忍住了气,也尽量用最简短的话道:“据我所知,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突破这次展览的保安系统,你还是不要下手的好。” 我讲完之后,站了起来,又去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乾。我不立即离开,是给他一点时间,去答覆我的话。可是他仍然不出声。 金特不出声就算了,我放下酒杯,向门口走去,到我快走出书房之际,才听得他道:“我要一张请柬。” 我陡地一怔,刚才他的话虽然是莫名其妙,有一句我一定没有听错,那就是他承认他就是来偷珠宝的人。 可是这时,他却又要一张珠宝展览会的请柬。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一个甚么样的白痴。也不知道他以为我或乔森是甚么样的白痴,天下怎么会有发请柬请偷珠宝的人来光顾这种事? 我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他的神情,居然十分诚恳,像是他提出来的只是普通的要求,并非荒谬绝顶的事。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哦,你要一张请柬。请问,你要请柬来作甚么?” 金特又皱起了眉,在他的脸上,再度现出那种不耐烦的神色来。好像我问的那个问题,根本不值一答。我大喝道:“回答。” 金特竟然也恼怒起来:“请柬,当然是要来可以进入会场。” 我仰天大笑了三声,不过这种中国戏台上特有的一种讽刺形式,金特未必知道,所以笑了三声之后,没有再笑下去。却不料金特居然懂,他冷冷地问道:“何事发笑?” 我吁了一口气:“你偷珠宝,你想想,请柬怎么会发给你?” 金特这次,居然立时有了回答:“有请柬,就不偷;没有,就偷。” 他说得十分认真,我想反驳他,可是感到,和他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甚么结果,反正我的话已经带到,他的话,我也可以转给乔森,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点头道:“好,我向乔森转达你的要求。不过,作为过去曾认识过,我劝你,就算没有请柬,你也不要乱来,看来你无论如何不像是一个可以在这个展览会中成功偷取珠宝的人。” 金特没有反应——这是意料中的事,我走出书房,他也没有送出来。 这个居住单位的面积相当大,还有着楼上,看来只有金特一个人居住。我在想:普索利爵士对金特这个人的了解太差,说甚么他曾在希腊的修道院居住过,又说他曾做过苦行僧。哼,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出了那幢大厦,回到酒店,经过大堂时,一个职员交给了我一张条子,我打开一看,条子是乔森寄给我的:“午夜左右,请到我的房间来。” 我并不觉得甚么奇怪,展览会两天后就开幕,看来他要连夜工作。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了一会,和白素道了一个电话,在午夜之前十分钟,我离开了房间,到了乔森居住的那一层,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那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我道:“乔森约我来的。” 他“啊”地一声:“乔森先生还没有回来。” 我看了看时间,是午夜之前的五分钟。做惯情报工作的人,一定会遵守时间。所以我说道:“不要紧,我等他。” 年轻人让我进去,正如他曾说过的,进去是一个起居室,两边都有房间,我坐下之后,那一个固执的年轻人也走了出来。 我和他们打了招呼,闲聊着,时间已是零时二十分了,乔森还没有出现。我开始有点不耐烦:“他在甚么地方?还在工作?” 那固执的道:“不知道,自晚上九时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 我不禁有点担心:“经常这样?” 两人互望了一眼,一个道:“以前不是,这几天……才这样,有几个小时行踪不明。” 我吸了一口气,向乔森的那间房间望了一眼:“还说梦话?” 两人一起点了点头,我走过去,在关着的房门上,叩了两下:“房间的隔音设备不错,他习惯开着房门睡觉?” 我这样说,用意十分明显,如果乔森关着门睡,他就算说梦话,两人也听不见。 固执的那个明白了我的意思,立时道:“没有,他没有这个习惯,我们也没有。” 我陡地一呆:“甚么,你是说,乔森的梦话,隔着两道门,你们也可以听得见?” 那年轻人道:“不是听得见,是被他吵醒的。” 我一时之间,不禁讲不出话来,呆了半晌,只好道:“那么,他不是在讲梦话,是扯直了喉咙在叫喊。” 两人叹了一声:“差不多。” 我感到事情十分特别:“他叫的是……” 那固执的立时接上去:“他叫的是:‘我没有,我们没有!你有?你们有?’” 我道:“那是甚么意思,你们没有问?” 固执的那个道:“乔森先生很严肃,我们不敢详细问,只是约略提了一下,他说他在说梦话,所以我们就以为他在说梦话。” 我越来越奇怪,正想再问下去,有开门声传来,门打开,乔森出现在门口。他的样子,像是刚和重量级拳手打完了十五个回合。 我不是说他的头脸上有伤痕,而是他的那种神态,我很少看到过有人的神态会疲惫成这个样子,他走进门来的时候,脖子像是湿面粉一样地下垂着。 我失声道:“乔森,你从哪里来?干了甚么?” 一听到我的声音,乔森震了一震,抬起头向我望来。这时候,我才知道乔森并不是疲倦,而是沮丧。他眼神散乱,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极度沮丧的神情,真是令人吃惊。 不单是我,那两个年轻人也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乔森一看到起居室有人在,陡然之间,吼叫了起来,他是在吼那两个年轻人,声音嘶哑:“你们为甚么还不去睡?” 那两个年轻人吓了一跳,忙道:“等……你!” 乔森继续在骂:“有甚么好等,滚回你们自己的房间去。” 他一面叫着,一面极其失态地向前冲来,又大叫道:“快滚!” 这一下呼叫声之大,令人耳际起着回响。我在这时,突然想起了一点:隔了两道门而可以将人吵醒的叫声,一定就这样大声。 那两个年轻人忙不迭进房去,立时将门关上。 乔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两下,坐了下来,双手捧着头,身子在微微发抖。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实在不知如何才好,只好问他:“怎么啦?” 乔森过了好一会,才陡地站起,背对着我,倒了一大杯酒,一口喝乾。当他再转过身来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没有甚么,你怎么不喝点酒?” 我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心中在找着骂人的辞汇。老实说,我骂人的本领也不算差。可是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人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说谎说成这个样子的。要找出骂这种人的话,倒真不容易。我不怒反笑:“好,喝酒。” 我也走过去,倒了一杯酒,然后,我举起酒杯,对着他:“乔森,给你两个选择。” 乔森不明所以望着我,我又道:“你是愿意我兜头将这杯酒淋下来,还是拉开你的衣领将酒倒进去?” 乔森道:“开甚么玩笑!” 他这时候的神情,看来纯真得像是一个婴儿。我早就知道他做过地下工作,掩饰自己心中的秘密,正是他的特长,但也不知道他在这方面的功夫,这样炉火纯青。 他既然有这样的功夫,刚进来的时候怎会有那种可怕的神情?唯一的解释是,他身受的遭遇实在太可怕,他无法掩饰。 我看着他,他全然若无其事。我叹了一声,喝乾了杯中的酒:“是我自己不好。” 乔森道:“你在说甚么?” 好家伙,他反倒责问起我来了,我立时道:“是我自己不好,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乔森笑了起来:“当然是,不然,我不会请你来帮忙。” 对于他这种假装,我真是反感到了极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正坦诚相对的少,互相欺骗的多。但是像这种公然当对方是白痴一样的欺骗,却也真是少见得很。 我气得讲不出话来,乔森倒很轻松:“你去见了那个珠宝窃贼?” 我心中暗叹了一声,想:这个人已经无可药救了,就算我再将他当作朋友,也不行了。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有了主意。 我道:“是,见了,我转达了你的话,他提出了一个反要求。” 乔森的神情,立时充满了机警:“要求?他想勒索甚么?” 我道:“他要一张这次展览会的请柬。” 乔森怔了一怔,一时之间,像是没有听懂我的话,我又重覆了一遍,我以为他一定会哈哈大笑了,谁知他听清楚了之后,皱着眉,考虑得还很认真。 过了一会,他才道:“就是这个要求?” 我真已忍不住了:“那还不够荒谬么?” 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然后,他又想了一会:“可以的,他要请柬,我就给他一张。” 我先是一呆,接着,伸手在自己的额角上拍了一下,我实在无法明白自己是和一些甚么人在打交道! 好在我已经决定不再理会这件事,所以我漠不关心地:“好,那是你的事。” 乔森望着我,想说甚么,但是我不等他开口,就道:“好了,这件事我已替你办妥了,别的事,我再也没有兴趣,包括参观那个珠览展览在内,明天一早,我就走了。” 乔森叹了一声:“为甚么?” 我也学足了他,淡然笑着:“不为甚么,甚么事也没有。” 乔森在听了我这样回答之后,陡然激动了起来,大声道:“没有事,我知道,你是怪我有事瞒着你。是的,我有事情没对你说,那又怎么了?每一个人都有点事不想对人说,难道不可以吗?” 他越说越是激动,像是火山突然爆发。我也料不到他忽然会变成这样子,只好瞪着眼,听他说下去。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一停,然后又道:“那完全是我个人的事——甚么人都帮不了我,我的外形看来很痛苦,很失常?是的,我承认,我求求你,别试图帮我,因为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任何人都没法帮我。” 他最后那几句话,声嘶力竭叫出来。我可以肯定,那两个年轻人虽然被他赶进了房间去,但一定无法睡得着。 我等他讲完,看着他急促地喘着气,脸色由红而青,我才叹了一声:“谁都会有麻烦。你不想我帮助,我也决不会多加理会。可是我仍然要离去,而且建议你辞职,因为看来你的精神状态,不适宜担任重要工作。” 乔森走过去,喝了一大口酒:“没有甚么,我可以支持得住。” 我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话。 当时,我如果连这句话也不说,照我已决定了的行事,掉头就走,就算再发生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关我的事了。 可是我却偏偏又说了一句话,这怪我太喜欢说话。我道:“你刚才答应发请柬给珠宝窃贼,就不会有人说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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