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鼻子:“你,你的灵魂在哪里?” 他突然之间,从语无伦次变成问出了这样严肃玄妙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别说我没有准备,绝无法回答,就算在最冷静的环境之下,给我充分的时间,我也一样回答不出来。 所以,我只好张口结舌地望着他,而乔森神态转变突兀,他问那句话的时候,声势汹汹,但我还没有回答,他已经变得极度的悲哀,用近乎哭音问:“你的灵魂在哪里?我的灵魂在哪里?我们的灵魂在哪里?卫斯理,你甚么都知道,求求你告诉我。” 他说到最后,双手紧握着,手指和手指紧紧地扭在一起,扭得那么用力,以致指节发白,而且发出“格格”的声响。 照乔森这种情形看来,他实在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像是对这人类自从有了文明以来,就不断有人思考的问题,立刻就希望获得答案。 我不禁十分同情他。普通人情绪不稳定十分寻常。但是乔森,这种情形实在不应该发生在他的身上,如今既然发生,一定有极其重大的原因。 我迅速地转着念,想先令他冷静下来,他又在哑着声叫道:“你是甚么都知道的人……” 我也必须大声叫喊,才能令他听到我。而且这种接近疯狂的情绪会传染,我自己也觉得渐渐有点不可克制起来。 我叫道:“我绝不是甚么都知道的人,世界上也没有人甚么都知道。” 乔森的声音更高,又伸手指着我:“你刚才提到了宝藏,我就像看到了你的灵魂。” 我真是啼笑皆非:“你才在问我的灵魂在甚么地方,又说看到了我的灵魂,既然看到了,又何必问我?” 这两句话,我才一讲出口,就非常后悔,因为我这两句话有逻辑,因为,既然,何必,等等。而乔森这时,根本半疯狂,和他去讲道理,那有甚么用处? 果然,我的话才一出口,他就吼叫道:“你的灵魂,就在那些珍宝里面,所谓宝藏,藏的不是其他,就是人的灵魂,我们的灵魂。” 我疾转过身去,拿起酒瓶,对准瓶口,“咕嘟”喝了一大口酒。 酒有时能令人兴奋,有时也会使人镇定。我感到酒的暖流在身体之中流转,我已经感到,从他自沙发上忽然跳起,倒并不是全部语无伦次,而有一定目的。不知道由于他的表达能力差,还是我的领悟力差,我没法子弄得明白他究竟想表达甚么。 我转回身,乔森又坐了下来,双手捧着头,身子微微发抖,看来正十分痛苦。 我向他走过去,手按在他的肩上,他立时又将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我道:“乔森,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表达些甚么,真的不明白。” 乔森呆了片刻,才抬起头,向我望来,神情苦涩。他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之内,神情变化之大、之多,真是难以描述。 这时,他说:“算了,算我刚才甚么都没有说过。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冲动。” 我皱着眉:“乔森,你在承受着甚么压力?可不可以告诉我?” 乔森转过头去,不望向我:“你在胡说些甚么?谁会加压力给我?” 我真是很生气,冷笑一声:“那么,在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谁在你的房间里?” 乔森陡然震动了一下,但他真是一个杰出的情报人员,那一下震动,如此之短暂,不是我早留了意,根本看不出来。接着,他就打了一个哈哈:“甚么人在我房间?你这鬼灵精,你怎么知道我在房间里收留了一个女人?” 我替他感到悲哀,他以为自己承认风流,就可以将我骗过去,我本来不想太过问人家的事,如果这个人存心不告诉我。可是想用如此拙劣的手法来骗我,那可不成。 我立时冷笑了一声:“你和那女人的对话,倒相当出众。”接着,我就将在电话里听到的,乔森不是对我讲的那句话,学了出来:“求求你,别再来麻烦我了,我没有,真的没有,我不知道……” 我学着他讲话的腔调,自度学得十分像。自然也是由于学得像的缘故,所以他一听就知道我在说些甚么,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乔森发出了一下怒吼声,瞪着我:“我不知道你有偷听人讲话的习惯。” 我直指着他:“你的脑筋怎么乱成这样子,我有甚么可能偷听到你的讲话?是你自己性太急,还没有放下电话听筒,就急不及待地对另一个人讲话,我才听到了那几句。” 乔森将双手掩着脸,过了一会才放下来,道:“我们别再讨论这些事了好不好?” 我用十分诚恳的声音道:“乔森,我们是朋友,我想帮你。” 乔森忽然笑了起来,充满嘲弄,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说我大言不惭,我说要帮他,而他则认定根本没有人可以帮得了! 我了解乔森这个人,要在他的口中问出他不愿说的事情来,那是极困难的事。 我大可以舍难求易,另外找寻途径,去了解整个事实的真相。 所以,我摊了摊手,也不再表示甚么:“真对不起,耽搁了你的时间。” 乔森知道我在讽刺他,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再接下去,他站了起来。 乔森道:“但丁向你提及的宝藏,可能是真有的,他是鄂斯曼王朝的最后传人,或许知道他祖上的一个秘密宝藏地点。” 我和他客客气气:“多谢你提醒我这一点,有适当的机会,我会向他道歉。” 乔森向外走去,到了门口,他又道:“给金特的请柬已经准备好了,要再麻烦你一次。” 想到要去见金特这个怪人,心中实在不是怎么舒服,可是那既然是答应过的事,倒也不便反悔。 乔森打开门,走了出去,我看到门外走廊上的保安人员,在向他行礼。 乔森走了之后,我又将但丁的资料翻了一遍,没有甚么新的发现。然后,我躺了下来,细细想着刚才乔森突然之际大失常态的那一段,回想着乔森所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他所说的话不连贯,听来毫无意义。乍一听来,像是甚么道德学家在大声疾呼,要重振世道人心。 他提到了人的灵魂,又说到了人的灵魂和钻石珍宝的一些关系,不明白他想表达甚么,再加上逼问,哀求,想知道人的灵魂在哪里。 我翻来覆去想着,除了“这是一个精神失常者讲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这个结论,想不出还有甚么别的可能。 我叹了一声,决定从明天起,要做一番工作,去查一查乔森的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第二天醒得相当迟,当我到楼下去进食之际,一个女职员拿了一个极精致的大信封,来到我的面前:“卫先生,这是乔森先生吩咐交给你的,是给金特先生的一份请柬。” 我点了点头,顺口问:“乔森先生呢?” 女职员道:“我没有看到他。” 到了金特所住的那幢大厦,两个司阍一看到我,极其恭敬,瞎七搭八讲了很多应酬话,我也不去理会他们。 司阍在我一进电梯就通知了金特,所以,我一走出电梯,居然看到这位神秘的、不爱讲话的金特先生,当门而立,向我作了一个手势,邀请我去。我跟着他走进去,将请柬交给他。 我没有和金特寒暄说话的准备,已经转身过去。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金特居然叫住了我。叫住一个人,最简单的叫法,应该是“等一等”,可是他只说了一个字:“等。” 我站在电梯门口,并不转回身,等他再开口。金特却没有再出声,我等了片刻,电梯门打开,他既然不出声,我也没有必要再等下去,所以电梯门一打开,就向前跨出了一步。就在这时候,金特才又算是开了金口,这一次,他总算讲了两个字:“请等。” 我转过身来,望着他,一字一顿:“如果你有甚么话要对我讲,我必须以正常人的方式和我讲话。像你这种讲话方式,我实在受不了,也无法和你作正常的交谈。” 金特皱着眉,我提出是最起码的要求,可是从他的神情看来,却像那是最难做到的事,他倒真是在认真考虑,而且考虑了好几分钟之久,才叹了一声:“不爱讲话,是我的习惯,因为我认为人与人之间,重要的是思想交流。” 他讲了这几句话之后,又顿了一顿,才又道:“语言交流可以作伪,思想交流不能。” 我道:“我同意你的说法,可是恕我愚鲁,我没有法子和你作思想交流。” 金特又望了我半天,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是的,你很出色,但是思想交流,不行。” 我可以承认自己一点也不出色,可是他讲话的这种神情语气,我实在受不了,冷笑道:“请举出一个例子来:谁能和你作思想交流?” 金特像是想不到我会这样问他一样,睁大了眼望着我,过了一会,才摇着头:“没有。” 我不肯放过他:“没有人?这是甚么意思?如果没有人可以和你作思想交流,那就等于说,根本就没有思想交流这回事。” 金特听得我这样说,只是淡然笑了一下,并不和我争辩。我也故意笑了起来:“对,普索利爵士第一次介绍我和你认识之际,曾提及你的专长,或许,你指的思想交流,和灵魂一起进行,哈哈。” 我自以为说了一些他无法反驳的幽默话,但是金特却仍然是淡然一笑,一点也不想和我争辩。我倒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问:“你叫住了我,有甚么事?” 金特想了一想,才道:“告诉乔森,我要请柬,受人所托,那个——人对我说,他曾见过乔森,选择了他做——对象,想——寻找搜索——唉,算了,我很久没有讲那么多话了,有点词不达意。” 金特非但讲得词不达意,而且断断续续,我要十分用心,才能将他讲的话听完,可是听完之后,一点不明白他讲甚么。 我还在等他讲下去,可是他却挥着手,表示他的话已经讲完了。 那时,我真不知道应该生气还是笑,心里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乔森和金特的话,都是那么怪,那么无法理解? (后来,我才知道乔森和金特两个人所讲的根本是同一件事。这件事,的确不容易理解,难怪我一点也听不懂。) 我又问道:“没有别的话了?” 金特再想了一想:“乔森很受困扰……” 他讲到这里,我就陡然一震,金特怎么知道乔森很受困扰? 乔森这两天的情形,用“精神受到困扰”来形容,再恰当也没有。而且,我也正试图要找出他为甚么会这样的原因。所以,我忙道:“你知道他为甚么会这样子?” 金特皱着眉:“他受一个问题的困扰,这个问题,唉,他回答不出,你可以对他说……” 他讲到这里,停了片刻,才又道:“你可以提议他,用‘天国号’事件,作为回答。” 一听得金特这样讲,我心中的疑惑,真是至于极点。 一时之间,我盯着金特,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我可以肯定,乔森对金特并不是十分了解。可是这时,听金特的话,他对乔森,却极其了解。他知道乔森近来精神受到困扰,那还不算是稀奇,可是连“天国号”的事情他也知道,那就有点不可思议。 所谓“天国号”事件,我在前面已经提及过,那是乔森在充当“沉船资料搜集员”期间的事。我听乔森提起过这件事之后,根本无法证实实际上曾经有过这样的一艘日本军舰。 金特看到我望着他不说话,又再次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他没有话说了。 我呆了片刻:“你对乔森的了解,倒相当深。” 金特只是摊了摊手,我又道:“连‘天国号’的事,你也知道?” 金特总算有了回答:“我也不很详细,是……人家告诉我的。” 我还想问下去,金特已经下了逐客令:“对不起,我还有点事,不能陪你闲谈了。” 我不禁叫了起来:“不是闲谈!乔森的精神受到困扰,极度不安,有时还会突然之间,接近疯狂,我是他的朋友,我要找出原因来。” 金特不耐烦地说:“问他。” 我怒道:“他不肯说。” 金特叹了一声:“他可以说,一定说了。他不能说,我也不能说。” 我真想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把他拉过来,重重打他一个耳光。这家伙,他不说他不知道,而说他不能说。 这就是说,他知道乔森精神受困扰的原因,可是不告诉我!我闷哼一声,掉头就走。闷了一肚子的气,回到酒店,就冲进了乔森的办公室。 乔森正在忙着,和几个人在争辩着甚么,我一进去,就对那几个人大声呼喝:“出去,我和乔森有话要说。”讲完之后,我就用力向其中的一个人,推了一下,那人被我推得踉跄跌出了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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