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美金也好的,你为甚么不卖?” 我道:“二十美金我也拿得出,你先拿去给你亲戚用,你没有注意到?那么多人进去,都是带著东西退出来的,不是真正的古董,他根本不要。贾玉珍是一个奸商,他懂得如何压价钱,我要他付出公平的代价,这屏风是真正的古董,一定极有价值,我们不懂,他懂,不然,他三分钱也不会出。” 那朋友还将信将疑,结果跟我回家,拿了我的支票走,留下了屏风。 贾玉珍来得之快,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才坐定,不到十分钟,门铃响,老蔡走上来,在书房门口道:“有一位贾玉珍先生来见你。” 老蔡把贾玉珍的名片放在桌上,我诧异之馀,忙道:“快请!快请!” 贾玉珍显然赶得很急,走上来时,额上满是汗珠,他和我打了一个招呼,就自行动手,把包在屏风外面的纸,扯了开来,看著。 令我对他印象稍为好了一点的,是他那种专家的眼光。当他盯著那扇屏风看的时候,和一个病理学家在看病原体、一个天文学家在观看星辰、一个电脑专家在看集积电路时的眼光,完全一样,这种眼光,表示对这件东西有极深刻的了解,绝不是普通的欣赏。 我不去打扰他,由得他看,他看了十来分钟,又用手指甲,刮著屏架的木头,刮下一点木屑,看著,然后,他抬起头来:“好吧,加一个零。” 我怔了一怔,加一个零,那是二万美金了,如果他第一次开口,就说出这个价钱来,那我一定一口答应。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中国民间传说中出售宝物的事:收买古董的人向宝主人买货,宝主人根本不知自己有的是宝,随便伸出五苹手指,意思是五两银子就够了,但古董商却回答:好,五千两,宝主人高兴得昏了过去┅┅ 这一类的故事,在儿童时期,听得很多,看得很多,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变成亲身经历。我望著贾玉珍,摇头道:“加一个零?加两个零也不行。” 贾玉珍直跳了起来,秃顶上变成了红色,指著我道:“你┅┅你┅┅你┅┅” 我悠然道:“你会做买卖,我也会。” 贾玉珍取出手帕来,抹著额上的汗,不客气地叫著我的名字:“卫斯理,我敢保证你不知道这屏风珍贵在甚么地方。” 我真是不知道,可是却不甘示弱,微笑著:“我知道它值多少。” 贾玉珍盯著我,半晌讲不出话,接下来的十分钟,他只是绕著屏风打转,然后道:“值不到加三个零。” 三千美元,加两个零,已经是三十万了,要加上三个零的话,便是二百万美元,老实说,我也认为值不到这个价钱。 但是既然是和一个奸猾的古董商在打交道,也就不能不狡猾一点,我只是保持著微笑,问:“你经营古董店有多久了?” 这句话,想不到所引起的反应,就像是在他的光头上敲了一记,令得他极其愤怒,立时道:“在你父亲还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已经认识古董了。” 我并不生气,只是道:“那么,你应该知道,至少可以加三个零。你知,我知,何必再多费唇舌?” 贾玉珍的样子,像是要把我吞下去,过了一会,他才道:“唉,我错了。”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他又叹了一声,才又道:“我错了,原来你真知道这扇屏风的来龙去脉。好,我就出二百万美金。不过我先得看一看,要是里面的东西不在了,三元钱我也不要。” 我还不知道他所说的“里面的东西”是甚么意思之际,他已经取起了我书桌上的裁纸刀,一下子,就把屏风上镶嵌的那个西王母的头,撬了下来。 我陡地吃了一惊,尽量保持镇定,看他究竟在干甚么。 这时,我知道屏风有夹层,贾玉珍一看就知道了,夹层中的东西,一定极其珍贵,至少可以值三百万美金。 我心中不禁有点嘀咕,是不是价钱要得太低了呢?贾玉珍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意,瞪了我一眼:“价钱已经最高,我不会将它再卖出去,留著自己有用,你也该知道,除了我之外,别人不会出这个价钱。” 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为了掩饰尴尬,我避开了他的眼光,转过头去。 就在我转过头去之际,我听到了轻微的“拍拍”两下声响,再转过头来时,我看到贾玉珍已经把屏风摺起来,我不禁骂了自己一声“该死”。 贾玉珍的动作快,刚才那“拍拍”两下声响,显然一下是打开夹层,一下是合上的声音。他看清夹层中的东西还在,这从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可是我却没有看到,不知道夹层中是甚么东西。 本来,事情很简单,我可以问他:“里面是甚么东西?” 可是这句话,我当时却问不出口,因为我刚才还装出了一副“早知秘密”的样子,把这屏风的价钱抬高到了这一地步,现在再去问他,这面子怎么下得来? 贾玉珍这滑头,连提都不提,他甚至不将那扇屏风放下来,折叠好,挟在胁下,动作艰难地开著支票。 他把面额二百万美元的支票,交到我手里,我更不好说甚么了,价钱是议定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东西已经是他的了,我总不能强抢过来,看看那屏风中藏的是甚么。 他半秒钟也不停留,立刻就走,等我到了书房的门口时,他已经下了楼,走出去了。老蔡在楼梯下大声道:“怎么一回事?这秃子抢了东西?走得那么急?” 我只好苦笑,我帮人家做成了一宗大交易,自己的心中却多了一个谜。 我回到书房,看著那张支票,拨电话给那朋友,当我说出二百万美元这个数字时,我没有听到那朋友的回答,只听到“咕咚”一声响,那朋友可能是昏了过去,跌倒在地上了。 后来证明,他虽然没有昏过去,可是真的由于吃惊太甚,在地上摔了一支。后来,他和委托他出售屏风的那个亲戚,向我千恩万谢,不在话下,那个亲戚是一个很乾瘦的中年人,看得出他被生活担子折磨得很苦,现在有了那么大笔钱,对他来说,是最快乐的事,他提出来要分我一半,我当然拒绝了。 我对他道:“贾玉珍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古董商人,他有过人的眼光,不会化多一元冤枉钱。问题是我们不知道那扇屏风何以那么值钱。”那人嗫嚅地道:“是啊,再也没有想到,竟会那么值钱,能卖个一两万,我已心满意足了。” 我道:“这东西是怎么到你手里的?来龙去脉,希望你详细对我说说。” 那人皱著眉,道:“是祖传的,我祖父传给父亲,那时候,我们家道还很好,因为时局变化,要往南逃,我还很小,祖父说他年纪大,不走了,要我父亲走。在临走的前一晚上,城里已经可以听到炮响,祖父把那扇屏风取了出来,交给父亲,告诉他说,这是很值钱的东西。” 我立时追问:“令祖父没有说它值钱在甚么地方?” 那人侧头想著:“当时我祖父和父亲的对话,我记得十分清楚,可以一字不易地讲给你听。” 我忙作了一个手势,催他快说。 (以下是那时的一段对话,这段对话,是一个动乱时期,将要分开的一双父子的对话,听来很普通,但对整个故事,有相当重要的关系,所以照录在下面,对话的双方,一个是“祖父”,一个是“父亲”。) 父亲:(看著屏风,神情不明)这不过是杂色玉石镶嵌的东西,我看不很值钱,还是不要带了吧。 祖父:(沉思地)不,要带著,这东西我得到的经过十分奇特,而且告诉我价钱的那个人,他不会骗我,因为我救过他的命。 父亲:(讶异地)哦? 祖父:那时,我在一个偏僻的县份当县官,有一个游方道士,受当地的一个笃信道教的富户供养,凡心未净,竟然和富户的一个姬妾勾搭上了,被富户捉奸在床,几乎要活活打死,打了一顿之后,又送到官府来,一定要把他处死。 父亲:(闷哼)那时代真黑暗。 祖父:(感慨地)我做官问良心,那富户许了我一千两黄金,要把这游方道士问成死罪,游方道士也自分死定了,一句话也不说,我考虑了一个晚上—— 父亲:考虑了一个晚上,为甚么还要考虑? 祖父:唉,黄闪闪的一千两黄金啊,我又不是包龙图,总难免也受到诱惑,到临天亮,我下了决心,把那游方道士从牢里提出来,叫他快离开。那道士死里逃生,对我自然感激莫名,就把那扇屏风送了给我。 父亲:那也不能证明这东西值钱,就算他说了值钱,也可能是因为他要报答你,胡说八道。 祖父:你想想,我放弃了一千两黄金,怎会再要他送给我的值钱东西?那东西再值钱,也不会值一千两黄金吧?我是因为他的一番话,才收下来的。 父亲:哦?他当时说了甚么? 祖父:那道士说,这屏风,是他从四川青城山的一个道观中得来的——他没有说怎么到手的,我看这道人的品格很有问题,他会去勾引富户的小老婆,多半是他从那个道观中偷来的。他说,这屏风中有极深的玄机,要是能参透,那就不得了,可惜他凡心未尽,一点也参不透,又出了漏子,所以留著也没有用,希望我好心有好报,会参透玄机,我看这也不是很值钱的东西,他又说得诚恳,所以就留了下来。 父亲:(有点嘲笑地)那么,你参透玄机没有? 祖父:(有点恼怒)叫你带著它走,你偏有那么多棉唆,我等凡夫俗子,哪有那么容易就参透玄机的,叫你带著,你就带著。 父亲:(老大不愿意,但又不敢再说甚么)是,我把它带著。 那人继续道:“我父亲带著它离开了家乡,来到这里,环境一直不好,他死之前,想起了祖父的话,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拿出来卖,真想不到,可以卖那么好的价钱,真是┅┅真是想不到。” 我笑了一下,道:“那屏风中,有一个夹层,夹层里面的东西才值钱。” 那人怔了一怔,和我那朋友齐声问:“夹层中是甚么东西?” 听得他们这样问,我不禁很懊丧:“我不知道,贾玉珍知道,不过我当时和他讨价还价,装出一副在行的样子,自然不好意思问他。我看那屏风很薄,就算夹层里的东西再贵重,这个价钱已差不多了。” 那人忙道:“当然,当然,我心满意足之至了,管它是甚么。”他说著,又笑了起来:“所谓内有玄机,原来就是有夹层,我看那游方道士和我祖父,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我那朋友道:“奇怪,贾玉珍怎么知道的?” 我的答案,只是我的猜想:“贾玉珍对古董的知识很丰富,他可能在甚么冷门的记载之中看到过,或者是听人说起过,所以知道。” 我朋友摇著头:“真不可思议,青城山里不知有多少道观,来自一个小道观中的东西,居然也有人知道它的来历,这个人真不简单。” 送走了他们之后,我以为这件事,已经完全告一段落了。 谁知道第二天,我一起床,老蔡就告诉我:“那位贾先生,等著见你,已等了很久了。” 我一看时间,才上午十时,贾玉珍那么早来看我干甚么?难道他对这桩交易后悔了?这可麻烦得很,我连夹层中是甚么都不知道,要是他取走了夹层中的东西,再来混赖,可不易对付。我想了一想。请了他到书房相见,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话去对付他。可是事情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一见我就道:“卫先生,我想直接见一见卖主。” 我冷冷地道:“交易已经完成了,你见卖主有甚么用?我看不必了。” 贾玉珍双手乱摇,道:“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他,他是不是另外还有一些古董,是我┅┅有兴趣的。” 贾玉珍说话说得吞吞吐吐,我心中想:原来是这样,多半是屏风夹层中的东西,比二百万美金更值钱,所以便尝到了甜头,又想赚更多的钱。 我笑著:“卖主并不是甚么收藏家,那扇屏风是他父亲逃难的时候,他祖父硬要他带来的。” 贾玉珍“哦哦”地答应著,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甚么。我心想,要是不让他见见卖主,他也不会死心,就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朋友,告诉他这件事,给了贾玉珍地址,叫他自己去找。 贾玉珍见了卖主之后,定然再也收买不到甚么,不过他可能在卖主口中,知道这屏风是怎么到他手里的,也在我朋友口中,知道了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从此之后,随他高兴,经常来找我。 开始的时候,我惊讶于他对古物知识的丰富,也很乐意和他谈谈,我也告诉他,沈万山的“聚宝盆”的碎片,我也见过,有一个科学家高价买了去研究,发现“聚宝盆”的秘密,原来所谓“聚宝盆”,是“太阳能立体金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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