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言呢? 我叹了一声,我相信白素也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同意,而且是相当强烈的不同意。 白素仍然望着我,看来,她在表示,她要坚持她的主意,我则再以眼神,劝她再思,三思。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之久。白素这时现出了语言又止的神情,可是她却没有说甚么,偏过头去,不再望着我。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不仅大是讶异。因为白素分明是心中有话要和我说,可是又感到难以启齿。 这种情形,可以在任何两个人之间出现,但是绝不应该在我和白素之间出现,我和白素之间,还有甚么话是不能说的? 而情形也正糟糕在这里:我和白素之间,应该是无话不说的,竟然出现了她欲语又止的情形,可知她心中一定及其为难,这就使得我连问也不能问了,一问,只有更增加她心中的为难程度。 白素竟然不能坦率告诉我的,究竟是甚么事呢?这时我实在无法想象。我只是在白素的神态上,联想到了白老大的难言之隐。 白老大和白奇伟、白素父子父女之间,本来也应该甚么话都可以说的,而白老大居然对子女保留了那么重要的秘密,这“难言之隐”,实在是重要之极矣。 有一次,我在白老大的脸上,也见过白素刚才现出的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那并不是故意做给人看,反倒是想竭力掩饰而不成功,所以才被有敏锐观察力的熟人所觉察到的。 那一次,我十分清楚白老大欲言又止的原因,但现在,我不知道白素欲言又止的原因。 我反对白素把红绫弄到文明社会来,虽然在录像带上看来,白素这五个来月对红绫的训练,使红绫已然有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来到了文明社会之后,她会有更多更快的改变,但是她毕竟是女野人,从她坚决不肯写字,而且认为写字没有用处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她自有她的一套想法——要使她改变习惯,认识文明,这比较容易,但是要改变她的观念,却比较困难。 譬如说,来到城市,可以很容易教会她交通灯的讯号和作用,可是,她是不是愿意遵守,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会认为别人要遵守交通灯的讯号,她可以不必,因为她有纵跃如飞的本领,可以在车水马龙之中,行动自如,那么,她一出马,就天下大乱了。 这,只不过是例子之一而已。我认为,把红绫交托给十二天官,是最好的办法,而白素对红绫的照顾,也已经仁至义尽了。 约有一分钟,我和白素都没有出声,白素首先打破沉寂,她道:“我还要到苗疆去。”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现出了十分坚决、绝不可动摇的神情。我叹了一声:“你和令尊,真的十分相像。” 我这样说,当然有感而发,白老大要任意而为时,也会有这种天塌下来都不改变的神情,而且,我也想借旁敲侧击的办法,弄明白为甚么白素居然会有话不能痛快地对我说。 果然,白素立时向我望来,我道:“我记得,有一次,在病房中,看到令尊望着我们,有欲言又止的神情,你记得吗?” 白素低下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明知故问,她自然不会忘记。 几年之前,白老大由于被查出脑部有一个十分细小的瘤,需要接受当时十分先进的激光手术治疗,治疗的过程,有程度相当高的危险性,几个专家会诊的结果是:手术成功的机会只有一半。 白老大虽然出色之至,但是在那种情形下,他也有一般老人的固执——他不肯动手术。 我和白素,自然劝他一定要进行手术治疗。我们专程到法国之时,还发现了一桩奇事:从一座小山中开采出来的石块,上面都有花纹,这些石上的花纹,竟然和世上发生的事有关,这花纹所显示的竟就是全然不可思议的“预言”,其中有一组花纹,竟然是苏军在阿富汗的飞弹布置图——这把整个东西方阵营的间谍网,闹的天翻地覆。 又有一块石头上的纹路,竟赫然是白老大脑部X光照片的放大图。(这些怪事,都记述在题为《命运》的这个故事之中。) 白老大的态度开始十分坚决,他声称:“够老了,最多死。” 他在医院的病房之中,责斥医生,呼喝护士,任意喝酒,吵闹的像一个顽劣无比的儿童,令我和白素,十分头痛。 有一次早上,我们去看他,推开门,看到他半躺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只小型录音机,看来正在说甚么,神情十分严肃,而且有一种深沉的痛苦。 他一定是全神贯注在做他要做的事,所以,竟然没有觉察到我们推开了门。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说甚么了,可是却又现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那是一种为难至极的、欲言又止的神情,这种神情,一落在我们的眼中,我们立时明白他想干甚么了。 白素首先叫了起来:“爹,你想干甚么?” 白老大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神情苦涩,声音也是干枯的:“我……想留下些遗言,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 白素又大叫了一声:“爹!” 别看她平时文静,这时,像是一头猎豹一样,扑向前去,一伸手就把那小型录音机抢了过来,用力摔在地上,又道:“好好的留甚么遗言?”
第二部:美丽不羁的女中英雄
白老大望着白素,白素来到床边,抱住了她的父亲,声音有着呜咽:“爹,你只要肯听医生的话,就一定会好起来,健康如昔,啥事也没有,照样去研究你的速成陈酒之法。” 白老大也十分感动,所以促使了他有了决定:“好,请医生定动手术的日子吧。” 白老大这才肯接受手术,手术也成功,白老大身体壮健,当然再也不会提起“遗言”两字了。 而当时,我和白素,一听到白老大提到遗言,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因为白老大曾对白素兄妹说过,他临死之前,会把一个大秘密告诉他们,使他们知道生身之母是甚么样人。 白老大脑部生瘤,面对生死关头,他准备留遗言,自然是想说这段隐秘了,而他也知道白素十分想知道这个秘密,可是白素还是把录音机夺了下来,可知白素对父亲的关怀,这才令白老大感动,肯动手术的。 事后,我略有埋怨:“让他把话说出来,有多好。” 白素大嗔:“你怎么说这种话?” 我不觉得自己有甚么不对。可是,白素和白老大,毕竟父女情切,她说出一番话来,令我叹服不已。 她道:“爹年纪大了,一直身体很好,忽然有了病,求生的意志,就十分重要。若是他真的写下了甚么遗言,他自忖死亡会来临,求生意志就会崩溃,那对他的健康,极其不利。” 我高举双手,表示自己失言,心中却有几句话,在心中打了一个转,不敢再说出来了。 我想说的是:如果不早留遗言,老人家很可能在毫无病痛的情形下,安然逝世,加果有这种情形发生,那么秘密就永远成为秘密了。 虽然我没有说出来,但是白素显然明白了我的心意,她沉默了半晌,才叹了一声:“只要他老人家好,秘密……就让它——” 我不等她讲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秘密,凭我们的努力,一定可以找得出来的。” 我在作这样豪语的时候,确然十分有信心。可是在事实上,若是想探索一个昔日的秘密,每过—天,困难就增加一分。 因为随着对光的流逝,知道当年事实真相的人,就越来越少,等到所有曾经参与或是知道当年事实真相的人全都不在人世了,那这事情也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基于这个原因,我们都相当积极地在进行这件事,然而所得的数据之少,真足以令得人万念俱灰。 我和白素把已得的数据整理了一下,发现一个极为奇怪的现象。 那怪现象是,不论白素兄妹的母亲是谁,一直到白素出生的那年正月,也就是白老大救了那个团长的时候,白老大的爱情生活,或夫妻生活,还是十分快乐和融洽的,因为在团长的转述中,曾有白老大和两岁不到的白奇伟的对话,说“妈妈会惦记我们”,证明那是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 可是何以到了白素出世,白老大离开苗疆,遇上了鸦片贩子殷大德的时候,就彷佛全世界的愁苦,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呢? 可知一切变故,全是在那半年之中发生的。 在那半年之中,又有甚么特别的事发生呢? 最特别的,自然是那“摔下来的飞机”,和有可能被白老大救起来的两个人。 可是无论怎么查,也查不出那是甚么飞机,获救的是甚么人。 单是这个现象,已经十分难解,因为几乎是有准确的日子的。年份、月份都可以肯定。团长离开成都,带着那箱金洋,进入苗疆,大约是十五到二十天,还在正月份。有那么可靠的日子,应该可以查到飞行记录的。 为甚么竟然一点数据都没有呢? 有一次,和几个退休了的空军将官谈话,我和白素,提出了这个疑问,那几位空军将官,都是驾驶员出身,身经百战,其中还有一位,是抗日战争时,陈纳德将军飞虎队中著名的战斗英雄。 他们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也觉得奇怪,议论纷纷。可是他们的意见,十分可取,他们的意见是:“那极可能是一次小型机的军事任务飞行。” 我道:“即使是极秘密的军事飞行,也有飞行记录,我曾有机会翻阅当时军中的机密档案,可是却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一位将官咬着烟斗,说出了极其重要的一句话:“当时两军对垒,已到了一决生死的时候,你所能翻查的档案,只是一方面的,有没有接触过对方军队的纪录?” 一听到这句话,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发出“啊”的一声,剎那之间,想到了许多问题。 确然,那时,正是两军对垒,进行你死我活的决战的时刻,情况错综复杂之至,简单地来说,分成甲军和乙军两部分。多少日子来,我们接触的,全是和甲军有关联的人物。 像陈督军,就属于甲军的阵营,打陈督军翻天印的那两个师的师长以下的高级军官,受了乙军的收买,才有叛变的行动,我们连他们也未曾见过,更不必说正规的乙军人物了。 两军对垒的结果如何,大家都知道,我们自然没有机会接触得胜的一方。 所以,当年那架失事摔在苗疆的飞机,如果就是军机,而且又属于乙军的话,那确然无法找到数据的了。 当天晚上,白素有一个提议:“听说古怪的原振侠医生有一个亲密女友,隶属于最高情报组的,是不是可以托她去查一查?” 我迟疑了一下:“好多年之前的事了,只怕不容易查得出来。” 白素扬—扬眉:“查不出,也没有损失。” 白案提到的原振侠医生的密友,名字是海棠,身分奇特之至,白素后来,在一个怪异的化妆舞会中和她相见——在那个化妆舞会之中,海棠竟化妆成为白素。 海棠确然尽了力,可是她得到的数据是:“当时,军事上的胜利,来得实在太快,一切混乱之极,根本没有任何制度,也没有甚么纪录,只知道争取胜利,只知道战斗,所以查不出甚么来了。” 我们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希望,所以也就没有甚么失望,因为那是意料中的事。 海棠带来的数据,有一点也相当有用:“当时,乙军根本没有空军,没有飞机,就算偶然捕获了一些小型飞机,也不会有人懂得驾驶的。” 海棠的意思是:飞机不会属于乙军。 于是,本来就虚无飘渺的一条线索,又彻底地消失了。 举出这一件事来,只是想说明想要获得一点数据之难。而且,有些时候,见到了当年的人物,讲述了一些事,当时以为和整件事无关,日后数据多了,才知道原来大有关联。 这许多点滴的数据,幸而我们在得到的时候,都十分重视,所以后来才能串连起来,至于获得数据的时间次序如何,反倒不重要了。 所以,我在叙述的时候,以“有一天”、“有一次”作开始——这是这个故事的特色。 有一天,我才准备出门,门打开,就看到有两个人站在我的门口,看来正在踌躇着,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叩门。正好门打开来,他们都一愣,我也一愣。 我首先看到的一个人,又高又瘦,奇怪之极。这个人,瘦得十分可怕,他的骨骼十分大,一只手正半扬着,我估计自中指尖到手腕,至少有三十公分,正如一些通俗小说中所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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