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去扶他,可是白老大虽然天旋地转,情形比中了第二掌之后更糟,五脏六俯,都在翻腾,但是一感到有人欺近身来,自然而然(那是一种条件反射作用),一翻手,五指已扣住了大麻子的手腕。 他在连接了三掌之后,非但巍然不动,而且又扣住了大麻子的脉门,这自然令人震动,大麻子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骇然之极的怪叫声来。 而白老大在一扣住了对方的脉门之后,脑中清明,知道这时,自己一点力道也发不出来,扣了也是白扣,反倒会泄了自己的底。所以,他五指才一紧,立时又松了开来,强忍住了气血翻涌,双手抱拳,身子转动,作了一个四方揖,朗声道:“后会有期,白某人暂且告辞了。” 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身子转了一个圈子之后,恰好是面对着铁头娘子停了下来,说了“后会有期”,而且,这时,他全身像是要散了开来一样,也根本不知自己在这样说的时候,表情怎样,眼神如何,但求不要哭丧着脸,保持笑容,已是上上大吉了。他说完那一句话,自知再也不能开口,一开口,只怕发出的不是声音,而是喷出大蓬鲜血。 这时,袍哥大爷之中,颇有几个,还想把白老大拦下来的,可是他们还没有言语行动,大麻子已经喝道:“他下江汉子尚且言出如山,我们能说了不算吗?” 他一面叫着,一面傍着白老大,大踏步走了出去。 白老大在这时候,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天地像是倒翻了一般,一步步跨出,却像是踩在厚厚的棉絮之上,他心中只想一件事:“离开。离开。就算死,也是死得越远越好,远一步好一步。” 就凭着这一意念,他一步又一步,向前走着,而大麻子一直跟在他的后面。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不禁互望了一眼——大麻子说他一直跟在白老大的身后,这就有点古怪了。 因为我们知道,白老大自己说的,受伤之后,挣扎坚持到江边,这才口喷鲜血,一头栽进了江中,这才绝处逢生,遇到了救星的。 这个救星,我曾推测,而且十分肯定,是陈大小姐,难道我推测错了?救他的,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大麻子? 如果是这样,那就未免古怪得很了。 大麻子沉醉在往事之中,并没有留意我和白素的神情有点古怪。他舔了舔口唇(他连唇上都是麻点),又大大喝了一口酒,叹了一声:“白老大真是了得,我算着他下一步必然会跌倒了,那我就立刻出手去救他。可是他硬是不倒,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竟然给他走出了两里多,到了江边。”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知道大麻子的叙述,到了紧要关头了。 大麻子又再喝一口酒:“到了江边,他挺立着,望着滔滔的江水,也不知道他在想甚么,我看了他一会,才发现江边,另外有一个人在,那人也站在江边注视江水,一头青丝,给江风吹了起来,散散地披拂,竟是一个女子,披着一件紫色的斗蓬,看来如同水中仙子一般。” 大麻子在说到这一段的时候,措词大是文雅,可想而知,当时的情景,十分动人。 大麻子又道:“是那女子先半转过脸来看白老大的,我一见那女子半转过了脸来,心中就是一动,这美人儿肌肤宝云,美丽无比,我曾经见过的,她是陈督军的大女儿,我在帅府之中,见过两次。” 大麻子讲到这里,白素伸过手来,紧握住了我的手,她手心很冷,自然是由于大麻子的叙述——我们的猜测没有错,在江边救了白老大的,正是陈大小姐。所以,这才有日后两人并辔进入苗疆的韵事。那么顺理成章推测下去,两人成为情侣,也自然是事实了。 大麻子说到他认出了在江边的陈大小姐时,又向白素望了半晌。 我看到这种情形,心中不禁一动,好一阵心跳,才指着白素问:“麻大叔,你看她和陈大小姐,是不是有点相似之处?” 在发出了这个问题之后,我和白素,都是心情紧张之极。人的遗传因子十分奇妙,试想,人的脸部肌肉,结构组合,何等复杂,稍有不同,就形成了人的容貌互异。可是遗传因子,却可以使得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间,在容貌上有惊人的近似。 我这一问,自然是想弄明白陈大小姐和白素之间的关系。大麻子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十分肯定地回答:“论容貌,相似只有三四分,可是论气韵神态,却活脱像是大小姐,嗯,令堂好吗?” 大麻子直接地称陈大小姐为“令堂”,又说了那一番话,这令得白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我也僵住了无话可说。 因为大麻子的话,已经明明白白,说明了陈大小姐,就是白素的母亲。 肯定了这一点之后,有许多谜团,自然也迎刃而解,例如韩夫人何以和白素一见如故,自然是二小姐在白素身上看到了她姐姐的影子之故。 在容貌上,白素和父亲相当接近,但是她的秀丽部分,必然来自她的母亲。 一下子弄明白,确定了自己的生身之母是甚么人,白素自然十分激动。她发出了一阵呻吟声,大麻子毕竟是老江湖,看出了事有跷蹊,他便住口不再问,也不说,只是望着我们。 我忙道:“麻大叔,这其中有许多曲折,我们正要一一请教,请你先往下说。” 大麻子倒也爽快,不再多问,接着道:“大小姐看到了令尊,怔了怔,看样子,她正要向令尊说话,令尊伤势发作,一张口,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身又向前一俯,一头栽进了江中,我立时一跃向前,一把没将他抓住,倒是大小姐先出手,抓住了白老大背后的衣服,提起他上半身来。”
第七部:铁头娘子
陈大小姐当时出手,抓住了白老大背后的衣服,一下子把已栽进江中的白老大,上半身提了起来,用的虽然是寻常的手法,可是动作快捷,干净利落,而且白老大是多么强壮的一条大汉,她一个弱质纤纤女子,竟然毫不费力就把他抓了起来,大麻子一下就看出大小姐身怀上乘武功,他也不禁呆了一呆。 大小姐提起了白老大,白老大还在一口一口喷血,大小姐转头望向大麻子,皱着眉:“麻叔,是你把他打伤的,还不拿你的独门掌伤药来。” 大麻子略为犹豫了一下,因为他那独门掌伤药,专治伤在他阴阳双练掌力之下的伤势,十分珍罕。虽然他一直跟着白老大,本就有意出手救治,可是大小姐说话,不是很客气,他有点不愿意。 大小姐看他有点不愿意,就笑了起来:“麻叔,算是我问你讨点,你也不舍得?” 一则大小姐明丽照人,二来她的身分尊贵,大麻子自然难以拒绝,“哈哈”一笑,伸手已把一只小竹筒,向大小姐拋了过去。 大小姐一伸手接住,嫣然一笑:“麻叔难道也要我捱上几掌?” 大麻子脸上一红,因为他在批出竹筒之际,很想试一试大小姐的能耐,所以很用了一些力,大小姐要是草包,她这时正在江边,很可能被竹筒上的力道,带得跌进了江水之中。 可是大小姐却若无其事,接住了竹筒,而且拋回了这样的一句话,才知她的本领之大,远超乎自己的想象,大麻子自然觉得窘,赶紧打回场:“大小姐说笑了。大小姐,听说令尊正在找你哩。” 大小姐又是一声娇笑:“不劳麻叔费心。” 大小姐说着,站了起来,撮唇发出了一下清啸声,立时有两匹健马,飞快地驰了过来。 大麻子看出大小姐有意把白老大扶上马背去,正想过去帮他一下,可是大小姐伸手轻轻一托,已把白老大托上了马背,她自己也翻身上了另一匹马,一抖鞋绳,一声“麻叔再见”,就此绝尘而去。 大麻子在说完了大小姐江边救白老大的经过之后,转着手中的酒杯,望着我们。这时,我和白素,心中也充满了许多疑问,但我们先不提出来,等着大麻子进一步的解释。 大麻子却先感叹起来:“女子习武,碍于先天的体力不足,走的都是轻盈灵巧的路子,像铁头娘子,一双柳叶刀出神入化,可是一和白老大对敌,一招就被制住,就是力不如人了。大小姐的武功如何,我无缘得见,可是白老大身子足有两百斤,她竟然能毫不费力把他托上托下,这就有点难以想象了。” 白素这时,已经可以肯定陈大小姐就是她的母亲,自然十分关心:“麻爷照你看,她的武功路子是甚么?” 大麻子用力摇头:“十分邪门,单是她这身气力,就不会是练出来的,必然是她自小就曾服食了甚么灵丹妙药之故。”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觉得大麻子的推测,十分有理。因为独目天王是裸裸人,来自苗疆,那是一个甚么古怪的物事都有的神秘国度,自然各种各样的怪事,都可以发生,大小姐力大无穷,自然是拜独目天王所赐。 我在这时,问了一个问题:“当你慨然赠药之时,白老大是不是知道?” 大麻子想了一想:“他那时仍在咯血,我看他神智不清,不可能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白素当时没有出声,可是后来她问我:“你为甚么要这样问大麻子?” 我想了一想,才道:“当年在江边发生的事,实在是大小姐和大麻子合力救了令尊——若不是有那伤药,令尊的伤势,绝难复原。可是令尊当时神智昏迷,却不知道有大麻子赠药一事。” 白素大是不高与:“你这是甚么意思?他醒转了之后,大小姐会不对他说起经过吗?” 我没有说甚么,因为那正是我的想法;白老大醒过来之后,并不知道有大麻子赠药一事,只当是陈大小姐救了他一命,理由很简单,陈大小姐没有把经过告诉白老大。 在得到越来越多数据之后,我渐渐感觉到,陈大小姐这个人,虽然武功绝顶,美丽动人,可是并不是一个可爱的人物,至少她行事极度任性,而且,以为她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 但是这个人,既然已经可以肯定是白素的母亲,我当然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单是我旁敲侧击地问上一句,白素已经不高兴了。 我在那时,还隐隐感到,白老大后来,要带着稚子幼女,离开苗疆,自然是他和陈大小姐之间,有了天翻地体的变化之故,而这种变化的责任,只怕一大半是要陈大小姐负责的——这也是白老大对这一段经历讳莫如深,一句也不肯透露的原因,试想,他怎能在自己的子女面前,数落子女的母亲的不是? 我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也不敢把这想法和白素讨论,因为我知道,在感情上,白素必然无法同意我的想法。 当时,大麻子又道:“我知道有了我的伤药,白老大十天之内,必能痊愈,倒也放心,就没有再跟下去,听说,他和大小姐,并辔入苗疆,见过他们的人,无有不称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和白素齐声道:“是有人那么说。” 大麻子反问:“他们是在苗疆成的亲?令堂……哈哈,大小姐可还健在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同样的问题,而且听得出是故意的。 大麻子的这一问,可问得我和白素,面面相觑,半晌答不上来,神情也古怪之极,倒令得大麻子也尴尬了起来:“可是我说错了甚么?当我两次都没问过如何?”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是一样的心思:大麻子久历江湖,人生阅历丰富之至,不如把一切情形,向他和盘托出,听听他的意见。 虽然事情和白老大的隐私有关,但是我们相信就算说了,大麻子恪守江湖道义,也一定不会到处传播的。 我和白素,就交替着把事情,详细地向大麻子说了一遍,所花的时间相当长,等我们说得告一段落,大麻子早已酒醉饭饱了。 他只手捧着肚子,大赞老蔡的厨艺,一面又啧啧称奇,摇头不已。我和白素问:“照你看,这其中有甚么跷蹊?” 我曾留意,他在听我们讲的时候,虽然装出不经意的样子,但是事实上,我们所说的一些事,也足以勾起他遥远的回忆,所以他听得十分用心。 这时,他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却又不直接回答我们的问题,先闲闲地道:“二小姐嫁的那三堂主,并不在园,不是哥兄哥弟。” 虽然他答非所问,可是他的话,也令人吃惊。哥老会的组织严密,怎么能允许一个不在园的贵四哥,自称是三堂主? (“贵四哥”是会外人;“在园”是会员。) 大麻子看出了我的惊讶,他于是解释:“韩三是豪富家的子弟,他韩家有好几十口盐井火井,富甲一方,家财像海一样。他喜好结交江湖人物,可是又不愿入帮会,受了拘束,他恰又行三——所以自称三堂主。当时也有人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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