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黄蝉的一番话——黄蝉来告诉我,有人偷了喇嘛教的三件法物,偷盗者的行动,被纪录下来,计算机X光分析的结果,偷盗者头部的骨骼,几乎都曾碎裂过,因之而变形! 任何人的头骨,不会无缘无故碎裂,那么,七叔是为了达到变化容貌的目的,而故意把自己的头骨弄破碎的了? 这是一个要承受何等样痛苦的过程,我瞠目结舌,难以想象。 七叔说到这里时,面肉也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那自然是想起了当年的苦痛,所带来的自然反应。 我偏过头去,不忍心去看他,心中在想: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所爱,做那么大的牺牲,真是值得吗? 白素显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她伸过手来,握住了我的手,意思是说:你和七叔身体内,都流着来自同一祖先的血,有着同一来源的遗传因子,你们之间生命密码的差异,一定极微,所以你在这种情形下,也大有可能这样做。 我心中苦笑,七叔这个当事人,看来比我还要镇定些,他再在脸上抚了一下,继续道:“等到我骨头再生长在一起之后,我变得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于是我随便改了一个名字,先收服了几股土匪,也有两百来人。” 我苦笑更甚——以七叔的文才武略而言,要收服土匪,领着两百来人,那是轻而易举之事,未免大才小用,委屈他了! 可是再听下去,我也越听越是吃惊,因为七叔他居然来真的了! 七叔道:“在手上有了兵力之后,我就打着他们的旗号,奉行他们的主义,完全照足他们的做法——那时,世事乱,穷人多,这一套很能得人心,不到半年,队伍竟扩大到了上千人,也有真正他们的人参加进来,不多久,大队正在败退途中,处境极度危殆,我这股生力军,突然杀出,替大队解了围,杀出了一条生路,这才有日后的艰苦支撑,等待转机的到来。” 七叔的这一番话,他说来平淡,可是却听得我和白素,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我们对现代史,都有一定程度的认识,自然知道那死里逃生的一仗,是如何的惨烈,也是何等戏剧化。那是改变了现代史的一役,若不是有这一场战役的胜利,“争天下”就算能成功,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大队眼看要全军覆没,忽然来了一彪救兵,历史改写,亿万人的命运改写,人类的遭遇改变,影响深远,这一切,全是七叔为了追寻一个女人而造成的? 那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事。 我的声音,由于思绪的激荡,而大是发颤,我道:“这场战役,被称为……” 七叔立刻接了上去,道出了这场战役的名称。 我又道:“七叔,你……你……随便取了一个名字,那名字是……” 七叔又说出了一个名字。 本来,我还心存万一的希望,这时自然不再存在,我定定地望着七叔,说不出话来。 七叔道:“你可是想责备我太妄为了?” 我确然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的一念,造成了现代史上的一大丕变,由这天翻地覆的变化所产生的后遗症,不知要影响多久! 但是我却摇了摇头:“当时,你也绝想不到会有……日后这种情形发生!” 七叔声音颤涩:“当然想不到,没有人能预知日后的事。许多事都是那样,到了绝路,要是过不去,那就从此烟消云散,完蛋大吉。要是能闯得过去,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不知道会到达什么地步了。” 我口唇动了动,几句话,没有说出来。 我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过了这一关,不出二十年,已经争得了天下,这当年飞将军自天而降,率领一彪兵马杀出来救了驾的,自然也立下了不世的奇功! 当七叔说出他那个“随便改了一个名字”的名字之际,我就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一个响彻云霄,威震天下的大将军的名字,头衔也在我认识的铁蛋铁大将军之上,而且环绕着这个大将军,有着极多的传奇性的传说,其中之一是说他身怀绝顶武功。 那当然是真的,七叔的武学造诣极高!
四、大梦
我无论怎么想,想象力再丰富,也难以想得到我一直在寻找的七叔,竟然是当朝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也难怪我不论用什么方法,也打听不到七叔的丝毫讯息! 谁能想到,古人所说“大隐隐于朝”,竟真有其事! 我心中疑惑丛生,因为这位大将军,在一次最剧烈的自相残杀行动之中,据称死于非命——如今看来,显然不是真的了。 可以想象得到,那场血肉横飞的自相残杀,一定令得七叔心灰意冷——数十年患难与共,生死相连的自己人,从那么困苦的环境之中,走向胜利,但是却突然跌进了最老套的历史血巢: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而致于爆发了残杀。 这残杀的可怕程度,远在当年与敌斗争之上!虽然他们一直习惯于杀害自己人,可是这样大规模地残杀自己人,令人心寒! 七叔当年,虽然立过如此大功,但是一样难逃噩运,他一定是在噩运临身时,抽身而退,还他本来面目的。数十年军功,宛若一场春梦,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曾找着了当年船上托婴的那个女人。 我这个问题,其实看来已属多余——当然是未曾找到! 七叔叹了一声:“你说的对,我当时我这样做,绝想不到会有那样惊人的结果,可是后来,我想得更通,当时我就算不那样做,结果仍然一样!” 我抗声道:“不会——那一次战役,要是没有救兵,失败了,就此灭亡,再难翻身!” 七叔道:“不然,因为现在事情是这样发生,所以无法想象事情如果不是这样发生,会怎么样。而事实上,事情不是这样发生,必然那样发生,结果既然是早已定下的,就不会变。” 我追问:“七叔,你说的是定数?” 七叔点头:“是的,我说的是定数,也叫气数。气数完了,怎么都完,气数当兴,怎么都兴,不是任何人所能左右的。” 我当然知道,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有一个密码数字在左右。如今,七叔的说法,是把世上任何事,人到了历史的改变,也归入这一类! 七叔又道:“所以,‘历史改写’这个说法是不存在的——历史一定是那样,你们再改写了,历史在偷笑:何改之有,本来如此!” 七叔的话,乍一听,很难接受,但是只要把“个人命运”代人“历史”,也就很容易明白了。 我略想了一想:“历史不历史,都和普通人无关。七叔,倒是你,忽然之间,进入了崭新的人生历程,却是再也想不到的事。” 七叔大是感慨:“我的人生历程,也不是‘忽然之间’,早就有几个生死之交从了军,也曾劝我一起参加,只是我一直犹豫不决,这件事情,促成我走了这条路,也大有因由的。” 七叔的话,令我大是感慨——他们这一代人,投身军事政治的,都曾出人头地,叱咤风云,在历史上留名,不管是美名还是臭名,总是一代的人物,七叔本身,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或许有许多人,都向往这样的成就,但我性格闲散不羁,总觉得世上若是没有这一类民族英雄,人民救星,老百姓的日子会更自在得多。他们争天下争得轰轰烈烈,苦只苦了老百姓,他们失败了,老百姓苦,他们不论是哪一方面成功了,又能惠及老百姓多少? 我当时,没有把这份感想说出来,因为我知道,七叔投身这样的大业,动机并不伟大,不是为了救国救民,只是为了找一份汪洋大海一般的浪漫。 所以,我在明白了七叔这些年来的非凡遭遇之后,没有追问其它的细节,只是问:“那女婴的母亲,你……再也没有见着?” 七叔又在脸上重重抚摸着,他却并不答我的问题,自顾自道:“我被改编入正式部队之后,屡立战功,不久,就进入了高层,在接下来的若干年中,我为他们的热忱所感染,为他们的理想和主张陶醉,为他们的献身而热血沸腾,我真正成了其中的一分子,直到……直到一次自相残杀,莫须有的清算,才使我看到了在种种美丽的理想背后,那丑恶的一面。” 我不想听他说这方面的事,所以只是淡淡地道:“这种丑恶的暴露,一次接着一次,终于使全人类都看穿了他们的丑恶面目。” 七叔长叹一声,仰天不语。这时,连白素都有点沉不住气,她问:“那女子……” 七叔这一次,却立时接了上去:“那女子,据我估计,必和最高层的几个人中的一个有关,但是,当我也进入高层核心之后,无论怎么打听,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在当时的环境之中,若是太着痕迹去打探最高层人物的隐私,当时会引起怀疑,所以我一直进行得十分小心,可是,却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我闷哼了一声:“保密工作做太好了——早知如此,你不如到敌对阵营去打听,当年曾大张旗鼓地缉捕那女子,必知她的真正来历!” 七叔用力在大腿上拍了一下:“到我想到这一点时,已是我们在军事上取得了节节胜利的时候,我们俘虏了大量对方的各级人员,我利用职权的方便去追查,可是发现事情,神秘之至。” 我扬眉:“不过是两方面的追杀,何神秘之有?” 七叔吞了一口酒:“我想先查当日带队的胡队长——他有名有姓,是一个很有来头的人物,很容易我找到了他的下属、同事、上司,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当年曾有这样的追捕行为。” 我愕然:“胡队长之外的其它人呢?” 七叔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别打岔:“我查到,在那时候,胡队长在他的任上,忽然接到最高情报当局的密令,借调他去进行一项秘密任务,秘密任务的内容如何,只有胡队长和最高情报首领才知道。” 我心中一动:“那最高情报首领……” 七叔吸了一口气:“在我追查到这里之前的两个月,在一次飞机失事中死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说出了一个名字——那飞机失事罹难者的名字,七叔点了点头。 我感到事情越来越是隐秘和不可思议,我望着七叔:“人虽然死了,但是当年那桩任务,总有点资料留下来,可供追查。” 七叔的回答简单之极:“没有,一点也没有——就像是根本没有这件事发生过一样,没有资料,没有任何人可以提供任何线索,以致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恶梦——根本没有这件事发生过!” 我又不禁苦笑,如果那是“一场恶梦”的话,那这玩笑可开得够大的了。 白素道:“那女婴呢?可以从她那方面入手查——只要母亲不死,没有不想去看女儿的。” 七叔再抚了一下脸,神情苦涩:“在那场抵抗侵略的战争之中,穆庄主毁家纾难,组成了游击队,与侵略者周旋,整个穆家庄,化为灰烬,也不知是不是有人生还,风溜云散,我至今为止,还不曾找到过一个穆家庄的人!” 我为之默然,那场抗侵略战争,惨残无比,牺牲了近千万人,穆家庄几百口人,看是全遭了毒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问题的唯一生机,是穆秀珍是不是当年的女婴了。如果她是,对于追查事情的真相,多少有点帮助。 七叔又喝了好一会酒,才道:“我千思万想,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和白素向他望去——这时,在一旁的红绫,像是对七叔的叙述不再有兴趣,她离开了一阵,再回来之后,只是翻来覆去,研究那幅油布。 忽然她问:“是不是可以把它取出来?” 那幅油布封在一个胶袋之中,经过真空处理——七叔这样做,自然是为了妥善保存,红绫忽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我刚想阻止,七叔已道:“可以——但是不要破坏它。” 红绫大声道:“我懂!” 接着,她就剪开了胶袋,把那幅油布,取了出来。我只望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去看那油布,因为胶袋透明,我已仔细看过,取不取出来,都是一样的。 我更想知道的,是七叔的“结论”。 七叔道:“我的结论是,那女子并未曾和女婴的父亲正式结婚。” 我点了点头——这个推测,大有可能。当时部队的纪律虽然严格无比,但是男女之情,什么也阻挡不住,尤其是在戎马倥偬,生命朝不保夕的时刻,男女间的关系,也就格外浪漫和激荡,七叔的结论,合情合理。 七叔见我首肯,又道:“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秘密之至,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我摇头:“这说不过去,连敌对阵营都知道了,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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