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翠宫
流光溢彩,歌舞升平。
美酒在前,美人在怀。
无法排解我心中的痛。
“陛下,您醉了。”一声娇呼,纤纤玉手拦住我又一次举起的琉璃盏。
醉了吗?我到宁愿醉一次。醉到忘记一切。
可是不行,虽然琥珀色的液体一次次流进我的身体,虽然我的眼神越来越迷离,我的头脑却越来越清醒。
“不,朕还要喝!”我重重地拂开那双试图搀扶我的手,再一次把杯子里的液体倒进嘴里,感觉着它冰冷地流过我的喉咙,冲进我的胃里那种暂时的快感。
朦胧中,听到一声轻微的呻吟。
是锦妃。扭过头看她,刚才的一下,使她的手臂撞到了几角,疼痛使她扭曲了美丽的脸。见我看她,强忍着露出一丝笑容。
心中几分歉疚。几年来,她就这样无怨无悔地陪伴着我,即使我从来不曾温柔地对待过她。
“过来。”无力地举起手招她。
“是,陛下。”她温顺地靠过来,像一只受宠若惊的小猫。
怜爱地揽住她的肩,竟然如此瘦消,每日里不知她受了多少苦?我来这里只是看中了她的善解人意,并不曾给她多少锺爱,却使她多受了妃子们嫉恨。人人都羡慕帝王之家富贵,谁又知道身在其中的烦恼……
“陛下,你有什么烦恼,能对臣妾说说吗?”我的轻微的叹息,使她大着胆子说出了这句话。
有什么可说呢?我换上一副笑颜看她:“有爱妃在侧,朕还有什么烦恼呢?”
“臣妾不敢,臣妾只想能为陛下分担些许烦恼。”锦妃低下螓首,绯红的脸在灯光下越发红晕喜人。
情不自禁,我低下头去吻她的粉颈……
“陛下,皇后派人送来金橘一盘,为陛下解酒。”秦总管匆匆禀报。
我的手不由得一颤,柔情从我身上消失。
“知道了。”我愠怒未发。
“皇后提醒陛下已经四更天了,陛下该上早朝了。”秦总管一副不死不罢休的样子。
早朝?那还叫朕的早朝吗?一想到早朝上那两副呕人的嘴脸,我就恼火。
“啪”我手中的琉璃盏在地上粉碎。
“陛下。”锦妃慌忙跪下。
秦总管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正在歌舞的宫女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一刹那间,锦翠宫静得吓人。
“传朕旨意:今日免朝。”那两个人不知又要如何幸灾乐祸。我有何苦跟这些人发火,我朝那帮吓坏丢了的宫女挥挥手,“继续。”
“是!”秦总管低着头退了下去。
伸手扶起吓坏了的锦妃。
“你跟了朕几年了?”
“回陛下,臣妾受陛下宠幸已经三年了。”
“哦。三年。”三年,让一个弱女子尝尽了我的坏脾气。我沉吟。
“锦妃,你家乡哪里?”
“回陛下,臣妾家乡是苏州。”
“想不想回家乡看看?有时间朕陪你去。”如果能远离了皇宫内外的纠葛,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臣妾不敢。臣妾想,陛下还应是以国事为重。”
“唉……”我也不过说说罢了,哪得有幸如此。
“陛下,还是上朝吧。”锦妃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劝道。
“不要再说了!”我的声音中不知不觉又带上了怒气。
锦妃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裙裾。
我的心中不忍,挽住她的手,柔声说:“爱妃,来,陪朕喝酒。”
“是。”玉般的手指轻动,新换的杯中又充满了琥珀色的液体。
忽然玩心大发,我端起杯子,喂到她的唇边:“来,喝一口。”
“陛下,臣妾不会喝酒,臣妾不敢。”锦妃推拒。
“这是朕的旨意。”我佯怒。
锦妃不敢再说什么,硬着头皮,用手来接。
“不,朕要喂你喝。”
“陛下——”锦妃阻止不过,只好张开小口,勉强喝下去……一杯酒没喝完,已经呛得连咳几声,酒也洒了一身。
锦妃吓得跪倒,颤声说到:“臣妾该死,臣妾不是故意的。”
“朕没有怪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命令到,“扶朕去休息。”
锦妃慌忙搀扶住我,我趁势将头靠在她的肩头,在她耳畔低语,“朕要好好疼爱你呢。”
锦妃羞红了脸,把头埋在胸前……
“皇后娘娘见驾!”一声高喊把我从温柔乡中惊醒。皇后?她来做什么?她是轻易不出玉华宫的。刚想回说不见,却见她已缓缓走进宫来。
还是那张美得无与伦比的脸,虽然她脸上不曾留下岁月的痕迹,可是她与十年前还是有了不同,她的脸上带着的是冷傲的神情,十年前的她却是清纯温婉……
就是她,十年前第一次在将军府里见到她,我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从此便下决心非娶她不可。因为她的闺名叫玉儿,我便搜集天下美玉,为她修了一座玉华宫。在我眼中只有美玉才配得上她的容貌和气质……那座玉华宫呀,曾经承载了我多少欢乐和梦想!
可是自从先王去世,自从她的父兄帮我在众多王子的角逐中登上皇位,一天天看到的都是她父兄那两张飞扬跋扈的脸,因为他们有兵权在手,他们便在朝廷上打击异己,甚至连我都不在放在眼里。
一天天,忧愤郁积,有心痛下决心铲除恶患,念在他们曾为我立下汗马功勋,更因为他们是我最爱的人的亲人,一直不忍……
慢慢地,开始怕看到玉儿,怕见到那张我熟悉的脸庞,怕见到那个我其实时刻在思念的女人。有多少次,我支开随从,独自徘徊在玉华宫外,听着从她手底弹出的寂寞之音,真的想走进去,用我的爱温暖她孤寂的心。可是,一瞥见她的身影,就会想起那两个越来越让我深恶痛绝的人……
每日里用酒来麻醉自己,用连夜的狂欢来冲淡我的思念和寂寞,我又怎么能让人知道,当我怀里搂着另外的女子,心里想的却是她……
“梓童,你来啦。”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称呼她爱妃,也不再亲热地唤她的闺名,而代之以梓童,一个敬而远之的称呼。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锦妃轻轻地施礼。
“起来吧。”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冷得惊人。
“是。谢皇后娘娘!”锦妃匆匆起身避到角落里玉儿转而向我,微微万福:“臣妾见过陛下。”
“快起来。”为什么在她面前我就总也找不回自信,为什么总怕她受到一点委屈?伸出双手,我急急地去搀扶她。
“陛下。”她抬头向我,嫣然一笑,美得绝尘。
我看呆了。周围的人知趣地退下。
“陛下,臣妾擅自来看你了。”声音里满是凄然,却依然打动我的心神。
“梓童,我……”
“梓童?”她的嘴角泛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陛下对玉儿连爱妃两字都吝啬说出了吗?”
“这……”我一愣。
“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陛下怕是早已忘了臣妾吧。”
“我……”她怎么知道我的苦闷。
“其实臣妾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来问陛下。”她低头,眼里闪过一丝泪光,“臣妾只希望陛下不要因我优柔寡断,更不希望陛下置天下百姓于不顾。臣妾此来只是想向陛下表明心迹:臣妾因为知道陛下一连日不上朝,担心陛下失去百姓的心。若因我使得陛下不忍作出决定,臣妾愿意自裁,只希望陛下能了解臣妾的心。”她的笑容忽然变得好怪异,她的嘴角渗出了鲜血。
“玉儿!”她的脸上怎么会逐渐失去了血色?这才发现,原来她的手中一直藏着一把匕首,而此刻,这把匕首正插在她的胸前。
“如果能用我的死换回陛下的天下,我愿意!”
“不!玉儿,你不能死!”我抱住她正要倾倒的身体,发疯似的大叫,“快来人,快传太医!”
“不用了,陛下。”她的声音逐渐微弱,“既然我已经失去了陛下的爱,寂寞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只希望陛下能明了我的心就够了。”她的手颤抖地伸向胸前的匕首,我不敢帮她去拔下,鲜血正汩汩地留下来……
她用力把匕首拔下来,另一只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探进去……
“玉儿——”
“陛下,这是玉儿的心……你看……它还和以前一样……”一颗血红的心托在她的手上,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玉儿——”我这是怎么了?眼睁睁看着我最心爱的女人的生命离我而去,却无能为力。是我伤害了她,这么多年让她在寂寞里痛苦地活着……
冰冷的匕首落在了地上,是它就这样结束了玉儿的生命?这世上失去了玉儿,我即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权力带给了我什么?除了痛苦还是痛苦。玉儿,等等我,我来了……
一瞬间,我的身体感觉到了刺痛和冰冷,我看到了玉儿,她在前面走着。
“帮我拦住她——”没有人理我,我看到了宫里的混乱,我看到了另一个我抱着另一个玉儿倒在地上……
阎罗殿上。
毕竟我曾是人间的君王,受到了难得的礼遇。
可是,我只想见到玉儿,那个因我而寂寞致死的女人。来这里的一路上她再也不看我一眼。
“玉儿因为自残身体将被打入地狱。”阎君让判官查看生死簿,然后对我说。
“怎么会这样?!”我失态,玉儿是因我才会这样做的,我怎么可以不管她。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您不必伤感了。我派人送您去投生,您还能再做一世天子。”
做天子?做天子有什么用?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可以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吗?宁愿我去地狱,我不能再让她受苦。”
阎君思忖了好半天,又和判官交头接耳。终于说:“如果您舍弃天子的位置,可以免去她的地狱之苦。不过,她只能做一个无心人,终身为妓。您可以做一世富公子。”
“再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我还是不甘心,难道只能让她受尽人间的苦?
“也许只有您可以救她。”
“怎么救?”我急急地问。
“天机不可泄露。”阎君不肯多说,见我实在不甘心,便附在我耳边轻声说,“半生富贵救她的半世风尘。”……
那是孟婆吗?
生前听人说过,她做的汤特别好喝。
可是,喝下去会忘记前生往事。
这怎么可以?可怜的玉儿,我还要在下一世里见她,爱她,救她。
怎样才可以骗过孟婆,不喝她的汤。冷面的判官暗中帮了我。
玉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