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话,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事事受牵制,犹如傀儡。生存很艰难,我活不出自己来。
他宣布我的婚事和婚期,放下一大叠钞票在桌子上,让我购置物品准备婚礼。长期以来,我已经练就神功,懒得开口争辩或者作无谓的挣扎。
我说,我还没有毕业。
父亲说,结了婚也可以上课。
我看了一眼母亲,便回了房间。
我一个星期之后会和一名叫秦展扬的男人结婚。而这可大可小的事情,身为当事人的我,却刚刚被告知。
九月末的夜,凄迷的月色。橘红灯光明明昧昧,白色落地绸缦随风轻盈如纱,静止浓重如雾,迷离梦幻。
我趴在地板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浑身颤抖,寒冷不已。
走进浴室,调了热水,连忙往身上浇,莲蓬头发出叽叽的声响,四周很寂静。觉得身体暖和起来,心里有点满足。浴室雾气沉沉,我擦了擦镜子。看到裸体的自己。我有多久没有好好地正视自己,关注自己。我问我。
我当然不算漂亮,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我更显苍白和憔悴。但我还是希望能微笑,于是,我扯了一个笑容。
湿答答的头发绞缠蔓披,长至腰际。我效仿维纳斯,把手按在胸膛上,合拢双腿。身躯温婉如玉,荡涤人间腥秽。
我并不受父母的欢迎。
父母的感情败坏,已是不复收拾的地步。只是父亲要顾及颜面,母亲死活挽留方太太名衔,相方执持不下,事到如今依然没有在离婚书上签字。
签不签字也只是形式,爱情消融至面目全非,才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一点上面,我很可怜母亲,我知道她的心思,她尽管再泼辣凶狠,却还只是个女人。既然是女人,就逃脱不了爱情的纠缠。因为女人天生是爱情的使命精灵,花光半生力量,只为爱翩翩萦绕。
父母当初也是令人艳羡的一对。承诺真挚隽永,天长地久。
只是山盟海誓敌不过时光,说过什么,都消磨在风中,无影无踪。现在的父亲常年不回家,从不寂寞,身边总有美娇娘缠绕。
爱情是一场瑰丽的梦幻泡影,终究是虚空。
于是我开始学习宽恕。在相信的时候奋不顾身,离开的时候不拉拉扯扯,影响整体美观。
尽管眼看到的爱情,都是不成大雅的。但还是相信这宇宙中依然存在着真正伟大的爱情。只是我长大了,我会猜测如果粱山伯和祝英台,罗密欧和朱丽叶没有殉情而死,一直生活下去,可能会分离收场或者更甚是反目成仇。这难免有点让人灰心。
爱情让母亲鲜活,慈悲柔和。也让她千疮百孔,怨声载道,无事生非,认为天下都亏欠了她。她那么狠,不愿意放手,不要大家好过。依我看来,父亲过得很快活,最不开心的,是她自己。
将已故幸福看做犯人,逮捕然后关禁。力度越强,反效果越烈。死抓住一团废物,毫无用处。
我不赞成母亲的态度,没有了丈夫,还有很多。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这个星期,父母难得常聚首,为了婚事张罗。家里贴了很多喜字,家具换新了,走道上放置了层层叠叠的聘礼。提供了许多衣服和首饰让我挑选。
他们忙里忙外,我却像事不关己。
这事本末倒置,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闹剧。我只是父亲的棋子,我的出嫁能挽助他摇摇欲坠的生意。
午后的骤雨,让人没有喘息的余地。雨水纵横散乱地打在肌肤上,有细碎的痛楚。赶到纪元的家中,我已经淋漓得扭出水来。
纪元是我唯一的好朋友。他以前是我的邻居,现在长大成人,自己搬出来住。
在那个中高阶级住宅区,秘密流传的很快,像瘟疫。他们知道,我们家拥有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一个为爱疯狂的女人,还有一个满身伤痕沉默寡言的女孩。
长久以来,我不要别人对待我好。
学校里面的老师同学,补习班里的朋友,统统说我冷淡,像一块温暖不来的冰。我无暇理会他们的批评和指控。我惯于寂寞和独立,不需要利用别人帮忙消磨时间。于是朋友予我的意义更深层次。
我上下学的时候常常碰见纪元。我有点羡慕他,他总有父母的簇拥。他的父母人很好,怕步行的我迟到,好心把我也带上。
我看清楚他的脸。小小年纪,从容不迫,目光睿智。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师长父母爱护有加,以他为傲。他是一个戴着光环的幸运儿。
门玄处放了一双褐色男装便鞋。纪元从来不爱的一种颜色。我不停打喷嚏,没有再停留,跑进屋里。
为了防止感冒,淋了热水澡,换上纪元的白色棉衣。衣服过分的大,袖子长至手肘。
纪元是个简单的人,有点孤僻,工作之余,不喜接触人群。节假日要是不外出,便窝在家里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虽是独居,但家的意识很浓重。爱烹饪饲养种植整理家务。这种男人,天性的大度,早晨打开窗子,能呼吸鲜活的空气,看见蓝天白云已内心感激。
他对待我,总是很随意。他在阅读一本译文小说,需要全神贯注,无暇顾及我。我翻出他新买的一些影碟,挑了一个恐怖片,调了最小的声音。
大雨过后,显露阳光。人要长久欢乐,非要控制自己的心性,无止息地感谢。感谢太阳,它照耀人们耳目,穷人富人开心人断肠人,均可肆意沐浴。
我躺在米色沙发上,伸展筋骨,能听见骨头呖呖作响。没有拉上窗帘,太阳越来越烈,灼热我裸露的肌肤。
电视屏幕里鬼影憧憧,背景音乐凄厉诡异。我看得不认真,断断续续。睁眼闭眼之间,缓缓入睡了。
不知是梦是醒,隐约感觉纪元过来轻唤我。
懵懂醒来,已入夜。窗外是满目的暗淡。纪元在放歌曲,是很老的歌,诉说着情人分离,哀怨缠绵。那时候的爱情,虽然沉默隐晦但坚贞如精金。
我跟着哼,觉得句句触动内心,声音不自觉沙哑,眼泪也流下来了。
纪元过来探我的额头。问,生病了?
我摇头。说,想病也没那么容易。
他递给我酸奶。我说,女人都是简单的,给她一支冰淇淋,她就会跟你回家。
傻孩子。他笑。
我也笑,笑得乐陶陶。我一生人当中,又有几个人愿意喊我一声傻孩子。
纪元站起来,穿上外套,说要送我回家。
我不回家了。我说着往沙发里又缩一缩,希望能生出一个洞,收容我整个躯体。我哂笑,说,纪元,我要结婚了。
他有点惊讶,说,太突然了。
我点头,像自言自语一般呢喃,是啊,我也觉得太突然了。但是人活世上,犹如台上做戏,现场直播,事故迭出难免。
可容,若想快乐,总要反抗。
我没有后盾。这件事情,我没有利害得失。虽然我不知道丈夫是好是坏,但我的父母一直也没有给予我什么信心。嫁过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