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四个月了。
她大发雷霆,扭着我的耳朵。骂,你说你是不是贱,连一个丈夫也拴不住,有了小孩还敢学人家离婚,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她驱赶我走,我赤脚被她推到门外。我喊了很久,她死心不给我开门。我饿,只能一直走,停在路边,累了,坐了下来,抚摸了肚皮,我不想饿着孩子。 突然,有过路人掷给我两个硬币。我全身邋遢,让她误以为我是乞丐。我手抓住钱币,跑去买面包,连素未谋面的人,也肯施舍我,可怜我。但我的亲人,却没有一个愿意带我回家。
我已没有羞耻,我的肚子有顶光环,让我坚韧生存下去。我去找纪元,也只有他愿意伸出援手。
我最后一次见到秦展扬的时候我已经怀孕七个月。纪元陪我去逛商场。他看见大腹便便的我,和搀扶我的纪元。我们眼里都有伤感。他清瘦了,我想向前拥抱他,但我不敢。
他有点恶劣,冷嘲地说,恭喜你们。
纪元鲜少发脾气,骂了他一句坏小子,一拳就挥向他的脸。
他们打斗起来,保安过来制止。
他们各自都受了点皮外伤。我弄来医药箱帮他们包扎。秦展扬一直盯住我,目光灼灼,他看待我的选择。我决定首先给纪元上药的那一刻,他低下头。
他转身就走,我匆忙拉住他。说,先等一下,贴上药水胶布才走吧,不然会感染。
他反抓住我的手,目光停留在我的肚子上。说,你挺着个大肚子,就别乱跑。
我撕开胶布,小心翼翼地为他贴上。我心跳的厉害,可能是我太久没碰触他了。
他说,你紧张什么?
我摇头。
我问,你还好吗?
他气鼓鼓地说,我不好。有点小孩子气。我有点讶然他的回答,不禁又觉得好笑。
他突地握住我的手一同放在我的肚子上,呢喃了一下我的名字,可容。那声音,仿佛有愁肠千万,无奈惋惜。
纪元陪我去照超声波。医生告诉我是女孩。我难免失落,纪元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希望是个男孩,因为男孩子比较坚强,不若女孩的脆弱。女孩的心犹如剔透水晶,不能受一点点伤。
我幽幽地说,而且,我没有信心教育一个女孩。
纪元那天下班回来,有点神不守舍,吃饭的时候突然对我说,可容,你父亲昨天去世了。
我怔忡了一下,放下碗筷。
父亲的死是一桩丑闻。他被自己的朋友杀害,死在情人的家里,警察发现的时候,已经有恶臭,模糊不清的两具男女尸体,赤裸着身体。
我回家处理他的身后事,那段日子整天呕吐,头晕目眩。
母亲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鬓上插了白花,躲在一角默默发呆,不再说话。从今以后,她不再需要争斗,也就代表,她畸形的爱再也无处投递。
父亲的死是一个游戏的终结,她终于清醒过来。
她对待我很好。特别是她知道我怀的是女孩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说太好了,我要好好地疼她,如手上珍宝,弥补我的过错。
我轻易重新接受母亲。能够爱,谁要恨。
我再没有任何秦展扬的消息。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也会悄悄地想念他。我们是不是已经背向着背,越走越远,远得终究连彼此的面貌都淡忘了。
孩子早产。我在产房里痛楚了两天一夜,孩子迟迟不肯出来。我很努力,用尽一切的力气,耗气伤神,昏迷了又转醒。全身濡湿,犹如遭受浩劫。产房气氛诡异,医生开始责骂我少运动,体虚弱,正气不足却不按时复诊。
孩子的头部被卡住,呼吸困难。剖腹也来不及了。
母亲握住我的手,因为我的用力,指甲掐进她的血肉。
我说,我要见他。
母亲说,先把孩子生了再说吧。
我坚持,让他来看我,就一眼。
母亲眼泪掉了下来,连连说好,就跑了出去。
一段长久的等待。我整个人已经处于虚脱的状态,眼神涣散,因为流失了太多的血,面色惨白。
他来到的时候,我勉强将眼睛睁了一睁。他握住我颤抖的手,我想喊他的名字,但干涸的嘴唇发不出声音。
他对医生大喊,保住大人,不要小孩。
我梦里到达一条石头小径,粉雨的清晨,路途湿滑而颠簸,天边是蓝紫的亮光,看见一个小女孩跳跃而过,她不时回过头喊我,妈妈,走快一点,爸爸在前面等着呢。我微笑,想向前抱住女儿,却如烟尘般消散掉。一直跑,跑到小路的尽头,我就能抓住我心爱的人。但这路仿佛不断蜿蜒延伸,他明明近在咫尺,我却伸手不及。我到达不了有他的彼方。 步出产房的门口,看见呼天抢地的母亲,哀嚎痛哭。纪元搀扶着她,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秦展扬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双手捂住脸。我半跪在他跟前,伸手抚摩他的脸。
他很憔悴,眼睛布满红血丝,沙哑地喊,可容。
我微笑,说,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所有事情都已经完结了。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
他拉住我,可容,我是真的爱你。
我点头。转身之前,我看见他眼眶中的泪水,我想我真是没有遗憾了。
只是,关于幸福,从今以后,我们要各自去寻找了。我最大的愿望是,有生之年,以我微弱的力量给予你最大的幸福。但是我没有做到,对不起。我也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上一页 [1] [2] [3]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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