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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有毒
作者:佚名   来源:不详

  一
  我冲进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四十五分,比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迟到了十五分钟,象我们这种广告公司对上班时间一向规定的不是特别严格,赶任务的时候没日没夜地加班,闲的时候,迟到早退老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我们编理由开小差。若在平时迟一点也没事,做文案的灵感保不定什么时候会突如其来,晚上睡得晚是常事,早上迟个几分钟算什么,只要活干得漂亮,客户的款收得顺溜,肥罗就眉开笑了。
  肥罗是俺们这十几个人的老板,姓罗,长得肥头大耳,五短身材,体重估计超过一百八,但没人确切知道数字,他对自己的体重象女人对体重一样严守秘密,不肯泄露。有时候我们开玩笑,说罗老板你最近好象瘦了,越来越有风度了,他那小眼睛马上笑成了一条缝,脸上突现腼腆扭怩之色,说是吗是吗,然后跑回自己办公室里关上门,我们说肯定是照镜子去了,趁他心情大好,下午开会的时候季度奖能多发一点才好。可是你要以为凭两句奉承话就能让资本家的口袋大开你就大错特错了,他又不是女人,夸她两句这衣服穿她身上漂亮得象天仙她就乖乖掏腰包买了,但凡是做了老板的一定都深谙开源节流之道,巴不得手下的长工短工们个个象机器人一样,只工作不吃饭。所以要想从肥罗的手指缝里扒出一点油水来那真的比古代的李白登蜀道还难。
  肥罗虽然小气但对工作纪律抓得并不紧,只要不误他赚钱的机会,不跟他提加薪的话题,他一律象米勒佛一样作慈眉善目状,他说你们平时上班松垮一点我不计较,要是有活的时候你给我耽误了,可别怪我不客气,该扣薪水的扣薪水,该走人的走人。他说这话的时候小眼睛里闪烁着冷酷的光芒,让人背上寒意顿生,背后好象站了幽冥二老,冷风嗖嗖。
  今天,二00六年十一月十日这一天,我是有活的,居然睡过了头,犯了肥罗的大忌。一路赶来恨不能红灯都变绿灯,警察全体休假,电子眼全部短路,要不然就让我的车子长翅膀另辟空中车道吧,两点一线飞越蜗行车队直达目的地。
  当我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公司还是挽救不了迟到的命运,这一路心急火燎地赶路过程中,李烨的电话象催命鬼一样一个接一个,我拿起电话还没等他开口咆哮,就说马上到马上到,然后挂了,他再打来我没接,装作放包里没听到。
  我走进办公室,迅速地往李烨坐的位置上扫了一眼,他不在。
  斜对座的小方向我使眼色,朝肥罗办公室努了努嘴。我心领神会,放下包,撩一下头发就向老罗办公室走去,内心忐忑乎,恐惧乎,哈哈,在肥罗手下,做事一年可练出钢铁般的手脚,两年可练出钢铁般的心脏,我在肥罗这里做了五年,早就是一个从头到脚的钢铁战士。
  二
  我敲门,进去。屋里的声音一下子停顿,肥罗的小眼不满的愠怒地盯着我,那张张开的刚才一定在骂我的嘴还没完全恢复到合拢的状态。旁边的李烨低着头,从他额头冒汗的仪容上可想象出刚才罗老板的语言有多么刻薄恶劣,不堪入耳。
  我笑一笑,说罗老板,不好意思我昨天吃坏东西,上吐下泄了一晚,今天早上本来想请假上医院的,后来一想这个案子的资料全在我这里,不来的话怕是要耽误了这桩生意,给公司带来损失,所以上医院的半途中不放心还是折回来了。
  我心说你总不能不允许我生病吧,老娘现在就是把这个案子搁下了回家病休去,你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炒我么,想来妇联、工会、媒体都会很乐意向一个生病的弱势女员工伸出援助之手。
  肥罗不作声,他大概觉得此时还要假仁假义地关心一下我不知是真还是假的病情实在心有不甘,若要骂我又太没人性,你能骂一个带病坚持工作为了公司的利益把个人身体健康抛在脑后的模范员工么?虽然在我们口中他早已沦为某种与人性没甚关联的物种,但大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我作痛心疾首状,说结果路上又堵车就迟到了,全怪我逞能以为赶得上时间,早知如此还不如打电话请假与星宇公司另约时间了,罗老板,我们现在就赶去星宇公司看还来不来得及。
  他沉着个脸,哼了一声,挥挥手说去吧,去吧,星宇那边都打电话催了好几次了。
  走出老板办公室,李烨看我一眼,说你真的病了?
  我咧咧嘴,说你觉得呢。
  他狐疑地又看看我,说你虽然装病无数次,按理说早该象那个喊狼来了的小孩那样不值得一信了,不过今天早上你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确是有几分病态,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可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什么时候进化成肥罗麾下如此有责任感的死士了。
  我说你就这么低估我,我对工作一向是很有责任心的,要不是有这份事业心在这里支撑着,老早就回家做专职太太去了,又不是闲不起。
  他说是是,知道你家周波有能力供你做太太,我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太太命干嘛非要来这里被肥罗当丫环使。
  我说切,呆家里那还不是给周波当丫环,给肥罗当丫环那终归是外人,给周波当我跟他之间就不平等了,这男女之间只要一不平等呀,爱情也就差不多到尽头了。
  李烨哧的一声笑出来,说爱情,你们还有爱情,认识到现在都快十周年庆了吧,大姐,别在这里肉麻了,快点去星宇吧,再不走,我们都得给肥罗一脚踹出公司,你回去不打紧还有周波养着,我要丢了这份工作,恐怕要家变。
  李烨比我进文韵公司早了两个月,我进来后就与我成了工作上的搭档。那时我们都青春少艾,冲劲十足,以为只要勤奋加天分,一定能出人头地,苦上个几年,要么另立山头,自己做公司占山为王,要么做几个惊天大企划案出来,业惊界内,我们就翘着二郎腿坐等猎头公司高薪来挖我们去大公司独挡一面吧。没曾想做了五年也只能窝在这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广告公司里混日子,当初的雄心壮志都磨光了,幸好在这五年中周波的事业渐入佳境,这可能是我在这些象流水一样流走的毫无意义的日子里唯一的欣慰吧,咳,怎么听着有点象夫贵妻荣的味道呢。
  三
  星宇公司是一家做模具的外资公司,是我们一个大客户,虽然曾经合作多次,但他们的企划部经理马经理十天前在派系斗争中光荣下线了,从总部调了个新领导过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还没放火,我倒先擦了根火柴,但愿他不会以为我是想替马经理出口气而故意迟到来刁难他。其实我们跟以前的马经理也只是合作伙伴,虽然也有过灰色利益共享的经历,但那不过是利益关系,生意场上没友情可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有共同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到了星宇的二楼,刚想进企划部就被门口的张秘书给拦住了。
  我朝里探了探头,说哟,小张,你们新经理不在啊。
  小张神情严肃,说戚经理在里面与客户谈事呢。
  我说不是约好了今天早上跟我们谈合约的事吗。
  小张把她的戴了欧米加的小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说小姐,瞧瞧,几点钟了,约好八点半谈事的,现在都九点了。
  我说迟到半个小时而已呀,反正合约也用不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谈,以前老马在的时候。。
  小张嘘了一声,打断我的话说新人新作风,这个戚经理可不同于老马,时间观念强,雷厉风行得很。
  我悻悻,回头看看李烨说,那好吧,我们就等等。
  他做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居然还温和地向我笑了一下,说起来李烨也并不是总是这样好脾气的,但今天他对我的容忍度超乎我的想象力,也许是我今早略带病态的柔弱外表点燃了他内心怜香惜玉的情怀,若放在平时恐怕给我点脸色看看是免不了的,加上早上代我受肥罗的那顿恶训,这会一定夹枪带棒旧仇新怨地都要悉数还给我了。
  这一等就是一个半小时,我们坐在茶水区,一杯茶冷了又续,续了又冷,绿茶最后都喝成白开水了还没等到召见,我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是打算给我们来个下马威,或者是对我们的迟到以牙还牙,看情形分明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唉,以后共事难呀,都怪我没把握好第一次友好会晤互相巴结的机会。

  一直到十点四十五分了,小张才过来叫我们去企划部,说轮到我们晋见了。我活动了下腰,醒醒精神,随着李烨后面去企划部,心想这个新经理架子也忒大了点,这份工不是人打的,在公司里挨老板的骂,在外面看客户的脸色。还不如回家给周波当丫环算了,看一人的脸色总好过看这各色人等的脸色。
  甫推门进去,就闻到一股柚子清香,令人脑清神爽的一种香味。我正纳闷香源来自何处,一抬头却见戚经理在大班桌后端坐着,朗眉星目,丰容盛鬓,呀,原来是个女人。
  她起身伸手与我们相握,说你们好,我是戚彦容,星宇新任的企划部经理。
  她穿着阿玛尼灰色职业套装,裁剪得体,做工精细,把她姣好的身材衬得天无衣缝,婀娜多姿,其实衣服就是一个人脸面,它给人增加自信心的功用比什么都直接迅速,特别是女人,在女人的潜意识里所有的同性都是竞争对手,总是会下意识地把对方的衣着品味容貌身材与自己相比较,在一个装备精良资源优胜的同性面前,我心理上就先矮了一截。
  李烨象天底下绝大多数男同胞一样见了漂亮女人就眼睛发亮,骨头发轻,介绍完自己的身份后居然半真半假地开起玩笑来,说戚经理可真是漂亮,戚经理这样的美女让我再等上两个小时也是值得的。
  我心里那个汗,俺这搭档怎么见了眼前这美女就全没了平时泡妞的委婉含蓄,细工慢火了,说出这般赤裸裸的谄媚之话来。
  戚彦容抬眼看了看李烨,浓眉一挑,正色道,李先生过奖了,不过我们约好的时间是八点半,你们没来,我后面的工作顺序自然就往前挪了。等与不等全在于你自己,如果李先生有事可以另约时间。
  我想李烨这回的马屁可是拍到马腿上去了,这戚彦容怎么这般顶真,在言辞上不肯吃一点亏。
  李烨讪讪地,知道拍马腿上了,对方以为他在出言讽刺她架子太大,让我们干等了一个半小时,遂想补救,转身出卖搭档,指着我干笑两声说,呵呵,主要是林小姐今天身体不舒服来公司迟了才耽误了我们见面的时间。
  戚彦容用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李烨说,李先生,我不管你们公司的员工有什么生病事假的,那是你们内部的调度安排,我拿的是星宇的薪水,我的时间属于星宇公司,我不会因为你们内部调度的失误而浪费星宇的时间。
  李烨此时是相当难堪的,这个戚小姐怎么软硬不吃,一根筋走到底呢,如此咄咄逼人怎么在商场里混呀。在中国,什么都能伤,就是面子不能伤。也许她对我们两个无名小卒才会如此盛气凌人,得理不让吧,见了上层未尝不会八面玲珑,迂回曲折,不然三十不到的年纪怎能坐上这家外资公司的企划部经理之位,光凭美貌与工作能力恐怕还是不够的。
  看着李烨脸上僵硬的笑,我觉得该出手为他解围了。为了今天他因我的迟到挨的罗胖子的骂,坐的两个小时的冷板凳,以及因我的迟到泡妞失败还要被妞打击讽刺,我决定象王成那样挺身而出,来吧,向我开火。
  我微微欠身,向面前的女王陛下致歉,说戚经理,对不起,早上没按约好的时间赴约的确是我们的错,主要是我的错,如果有给你造成了不便的地方,我向你道歉。希望我们接下来的合作愉快。时间不早了,可以开始我们的工作了吗。
  戚彦容脸上居然有春风拂过的痕迹,微微一笑,很干脆地说好,开始吧。她笑起来真是很好看,她不笑的时候,眼睛里有不怒自威的尊严,她一笑,却是春回大地,冰雪消融的温暖,我是女人,看得也有点呆。
  四
  谈完合约出来已是十二点半,第一次这么敬业,饿着肚子谈生意,当然走的时候还得向戚经理诚恳地致歉,说很抱歉耽误了她的午饭时间。虽然我们也饿着肚子,但我们属于过错方,属于疚由自取,饿肚子那是活该。
  李烨没开车,坐我的车回来。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怪李烨在价格问题与交货日期上太软弱,没与戚彦容过多地讨价还价。我说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就先软了半边身子了,她说什么你都没半点意见,先生啊,在商言商,价格压得这么低,这桩合约我们的提成比以前马经理手上少了一半都不止,工期又这么赶,估计又得熬几个通宵了,日复一日我的如花容颜就是这样糟踏在你这个见色眼开的搭档手里。
  他压低声音说小声点,别人光听最后一句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我哈哈笑,说你敢说自己不是见色眼开。
  他笑着看我一眼说,我要真是这么急色的人,身边放着个如花似玉的佳人我怎么一直都这么循规蹈矩呢。
  我说我跟你哪还有性别之分,同事做到最后差不多都成兄弟姐妹,你我心中早就把彼此当同性了吧。
  他不置可否地笑,转头看窗外,半晌忽然说,林朗你的车上怎么不置香水呢,别的女人的车都象香闺,一坐进来就暗香浮动,让人浮想联翩,你的车外表看着象你的人一样女性,内里却也象你的内心一样中性化。
  我不服,说我很中性么,不去招惹人浮想联翩就叫中性,现如今,敢情只有与男人秋波暗递暧昧不清才叫有女人味了。
  他说嗳,你倒说对一点了,男女之间就需要一种暧昧不清欲语还休的气氛,一个女人要让男人产生不了一点暧昧的想法这个女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就是少了女人味,女人味可不止表现在外表上,它是女性在与男性交往上营造的一种心理氛围。
  他说林朗大姑,你看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撒过娇羞过脸,脸皮基本上比我厚,损人骂架的本事更是让我自叹弗如,很多时候我都很有投靠到你旗下求你庇佑的冲动。
  平日里我们都比较毒舌,毒舌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心理抗击打能力都比较强,两人又搭档多年,知根知底的,一方若刹不住车令玩笑开过了头,另一方基本上也是一笑置之,就因为知道对方心胸宽广脸皮厚,损对方的时候都是毫无顾忌地往死里损。
  李烨今天口舌之利逞得很舒畅,末了居然穷追不舍地讥讽我说你家周波大概也不把你当女人看吧,要不然那么多情人节呀结婚纪念日的怎么会连瓶香水也没想到送给你。
  我听到此语一下急了,眼红耳赤地反驳说他不当我是女人难道当我是他兄弟呀,他当然有送我香水,只是我的呼吸道对香水味敏感,不喜欢用罢了。
  我气急败坏忽然翻脸令得李烨有点傻眼,他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我反应这么大,赶紧赔笑说开个玩笑而已呀,这么认真干嘛,知道你家周波对你好行了吧。
  我牵了牵嘴角,强笑了一下,算是没介意。但车里的气氛已经僵掉了,有人说者无心,有人却是听者有意,我的心情一下坏掉,从昨晚就开始的烦躁情绪象冬眠醒来的蛇一样又缠上了我的心。
  我把李烨在公司附近放下,说我还有事,不跟他一起吃午饭了。他看看我,大概觉得我今天脾气很大还是离我远点为妙,就说好吧,你自己开车小心。
  五
  我,林朗,一个二十九岁的女子,我有一个与我同岁的丈夫,我们是大学同学,他叫周波,他做电脑软件。
  周波两年前辞职单干,与人一起合作开了现在这家软件公司,而今这家原来只有十一个员工的公司已经扩展到三十几个人,他的事业渐渐风生水起,而他的工作越来越忙,与我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知道对于男人来说事业始终是最重要的,那是男人在这个物欲横流只以成败论英雄的社会安身立命的根本,它关乎一个男人的生存尊严问题,一个很有名的华裔导演说过一句话,他说拥有金钱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有尊严,撇开前半句,光看后半句,从另一方面也可看出若没有事业与金钱,男人会时刻担心自己被生活胁迫没有选择没有尊严地生存。对于男人而言事业与金钱仿佛是第一层需要,而爱情与女人只是在此基础上的衍生物,通常总是有了钱就能轻易拥有后两样东西,而没有前者,后两样东西的拥有权也将岌岌可危,不要怪男人对事业拼命,只是世界一向如此势利。我理解周波作为一个男人身上所承担的压力,所以我从不象那些小女人那样看到自己的丈夫由一只默默无闻的潜力股向绩优股发展就开始坐立不安,疑神疑鬼,生怕他一不小心长脚跑别人院子里去了。我选择用信任代替猜忌还因为我舍不得让这个男人,这个与我一起走过九年多风雨的男人从商场上身心疲惫地回家后还要忍受身边最亲密的人的怀疑与审查,按我的大学死党吴眉的说法我这就叫放任自流,是一个女人作为妻子的疏乎职责,简直是纵容他去耽迷于外面的声色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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