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杨立群的问题才好。面对着离死越来越近的杨立群,我连假造几句安慰他的话也说不出来。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 在前一生,翠莲杀了展大义,为什么在这一世,刘丽玲又杀了杨立群?杨立群的气息越来越急促,他陡地提高了声音,用一种听了令人毛发直竖、遍体生寒、充满了怨愤和痛苦的声音叫道:“为什么?” 我被他的那一下叫声,弄得心中痛苦莫名,我也不由自主叫了起来,道:“我不知道!” 杨立群的喉际,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来,看起来,他的生命,至多只能维持半分钟了。可是看他的神情,却还想在这半分钟之内,得到他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实在不忍心再面对他,上一生,展大义在极度的怨愤中去世,这一生,看来杨立群也要在极度的痛苦和不明中死亡了。 我推开了他的手,并不站起身,就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我看到刘丽玲走向杨立群,她的神情已不再木然,而代之以一种异乎寻常的表情。她来到杨立群的身边,杨立群看来是捐出了他生命之中的最后一分力量,转过眼珠去望向她。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真怕刘丽玲再过去刺杨立群一刀,我刚想阻止刘丽玲有任何行动时,刘丽玲已俯下身,在杨立群的耳际,讲了一两句话。 那只是极短的时间,刘丽玲不可能多讲什么,她至多只讲一两句而已。在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才好间,只见杨立群突然现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而且试图发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和同时发出“哦”的一声来。 可是,他只笑了一半,那一下“哦”的一声,也只发了一半,就紧接着,呼出了他一生之中最后一口气,睁大着眼,死了。 我身子有点僵硬,直起身来,看到白素向我走了过来,也看到刘丽玲向后退去。这时,由于情绪的极度混乱,一切都像是在梦境之中看慢动作镜头的电影一样,有很多细节,全部回忆不清。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突然象疯了一样,向刘丽玲挨过去,道:“你对他说了些什么?快讲,你对他说了些什么?”白素将我拉住,大声叫着我。 刘丽玲喘着气,道:“我会告诉你的,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不是现在!” 警车其实不应该来得如此之快,可是就在我和刘丽玲的回答之间,警车的呜呜声已经传了过来。事后,较为清醒的白素说,我和刘丽玲之间,重复着同样的话,至少在一百遍之上,我们两人的情绪,都在极度激动的状态之下,以致不知道时间的逝去。 警车的警号声一入耳,我如梦初醒,震动了一下,又向刘丽玲望去,道:“你杀了他!” 当我讲出这四个字之际,我感到极度疲倦,声音听来,也不象是我所发出来的。 刘丽玲的神态,看来也极其疲倦,道:“是的,我杀了他,可是他进袭我,象是疯子一样地进袭我,我没有法子,只好这样做。这纯粹是意外!”我苦笑,心想那得法庭接纳她的说法才好。 警方人员来到以后所发生的琐碎的事,不必细表。刘丽玲在警局、在法庭上,始终只是那几句话,陪审团经过了破记录的三十多小时的讨论,宣布刘丽玲出于自卫,不需负任何法律上的责任。 由于主控方面坚持,刘丽玲一直在警方的看押之中。在这期间,我和白素曾去看过刘丽玲几次,可是刘丽玲什么也没有说,她甚至拒绝聘请更好的律师为她辩护,一副充满自信的样子。 当陪审团开始退庭商议之际,我和白素,都焦急地等着,陪审团有了决定之后,再度开庭,我和白素,一起在旁听度上。 陪审团宣布了他们的决定,法官宣判刘丽玲无罪之后,法庭上的各种哄闹声,怕是有法庭以来之最。反倒是刘丽玲本人,象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样,表现出奇的镇静。 庭警打开犯人栏,刘丽玲走出来,我和白素向她迎上去,她轻轻地抱了白素,道:“我们走。” 我和白素保护着她,离开了法庭,逃开记者,登上车子。 在车上,刘丽玲道:“能不能到府上打扰一下?” 白素道:“当然可以。” 讲了这一句话之后,刘丽玲的神情,就陷入了深思之中,一直到进了屋子,她都未曾开口。 进了屋子之后,白素给了她一杯酒,刘丽玲一口喝干。她喝的太急了一些,以至酒顺着她的口角,流了出来。在她用手臂抹拭口角之际,白素突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起,知道他就是你恶梦中的展大义的?” 我本来想问刘丽玲同样的问题。白素既然先我一步问了,我自然不再问,只是等候她的答复。 刘丽玲道:“在那天晚上的前几天。” 我怔了一怔,道:“所谓那天晚上……是……” 刘丽玲道:“就是他一定要讲翠老太太的事给我听,而我坚决不愿意听的那个晚上。” 我“哦”的应了一声。就是那一天晚上,他们争吵得极为剧烈,我和白素离去,杨立群后来清晨驾车外出,撞死了孔玉贞。 白素向刘丽玲靠近了些,道:“你是怎么开始知道的?他告诉了你他的梦?” 刘丽玲摇着头,道:“没有,只是次数多了,每次当我在恶梦中醒来,总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中那种神情,和我在梦中看到的小展的眼神完全一样。渐渐地,我明白了,我们两个人的进入梦境的时间,是完全一致的,前生的事,不时同时在我们两人梦境之中重现,我就开始去搜集资料,开始追寻……” 我听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道:“你也开始去寻你的梦?” 刘丽玲咬着下唇,点了点头,道:“是的。不过我没有象他那样,到梦境发生的地方去,我只是搜集他的各种行动资料。很快,我就发现他曾到过那地方,做过一些怪异的事情。同时,我也莫名其妙地对那个传奇人物翠老太太发生兴趣,也搜集了她不少资料,很容易就使我明白了翠老太太是什么人。” 我苦笑了一下,问道:“是翠莲?” 刘丽玲道:“是的,也就是我的前生。” 我和白素两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刘丽玲道:“同时,我也明白,我和杨立群相识、相爱,并不是偶然的,那是一种因果,由于我们前生有这样的纠缠,今生一定会相识!” 我喃喃地道:“就象你和胡协成,杨立群和孔玉贞一样?” 刘丽玲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我和白素齐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 刘丽玲不等我们讲完,就接了下去,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今生,他应该杀掉我才是,对不对?” 这个问题,实在是玄妙到了知识范畴之外的事,但是在因果,或是逻辑上,又的确如此。 刘丽玲问了一句之后,接着又道:“我和杨立群,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一部分前生的经历,进入了我们的记忆之中。可是我和他,都没有再前生的记忆,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呆了一呆,不明白,看白素的神情,一片茫然,显然也不明白。 刘丽玲作了一个手势,道:“我们都不知道再前生的事,或许,在再前生,他对我所做的坏事,要令他死在我手里两次?” 我和白素两人,一听之下,不约而同,一起站了起来,发出了“啊”地一声之后,并又坐了下来,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他临死之际,你对他讲的,就是这句话?” 刘丽玲点着头,道:“是的,我看到他在临死之前的神情,那样怨愤,那样不明不白,心中很不忍。本来我也不能肯定,只是姑且这样对他讲一讲。可是他在临死之际,脑际一定有异常的活动,可能在那一刹,连再前生的记忆,都进入了他的脑中,所以他立刻明白了,明白得极快又极彻底,这证明了我的推测没有错。” 我发出了一连串的苦笑声,道:“前生已经是极其虚无缥缈的了,何况是再前生!” 刘丽玲站了起来,道:“但是,既然有前生,一定会有再前生的,是不是?” 刘丽玲的话,在逻辑上是无可辩驳的。我和白素只好怔怔地望着她。她掠了掠头发,道:“我要告辞了。我早已办好了欧洲一个小国的移民手续,我想我们以后,可能没有机会见面了。” 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在她快到门口之际,我叫住了她,说道:“刘小姐,你和杨立群之间的事,本来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然而我竟然会莫名其妙地扯在里面……”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她已经道:“不会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我要的就是她这句话,我立时道:“好,那么,请告诉我,我的前生,和你们有什么纠缠?” 刘丽玲摇着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说完之后,就一直走了出去。 刘丽玲一定是立即离开了这个城市的,因为第二天,再想找她,她已经踪影不见了。 一直到隔了很久之后,我又和简云会面,谈起了刘丽玲、杨立群、前生、今世许多玄妙的问题,也提及了那一天晚上,我态度不明,坚决要离去的事,我道:“难道我的前生,和他们真有纠葛?” 简云笑了笑,道:“我看一定有的。” 我有点气恼,道:“那我是什么角色?在南义油坊中毒打小展的一共有三个人,还有一个好象并未出现,我总不会是那个人!” 简云道:“当然不会是那个人。照我的想法,你可能是那四个皮货商人被谋害之后,追查这件案子来历的办案人员中的一个!你前生是一个办案人员,这一点,和你今世的性格,也十分相似!” 我向着简云,大喝一声,道:“去你的!” 简云拍着我的肩,道:“我只是猜猜,别认真。你对自己的前生,一点记忆也没有,但是你那天晚上的行为,的确有点怪,不知是什么力量促使你那样做,这一点,你总不能否认吧。” 我只好喃喃地道:“谁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简云也叹了一声,道:“是的,我们对人的生活,不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寻梦”这个故事,就在我和简云的感叹声中结束了。 还有三点要说明的是,一九九○年八月,全世界有关方面的科学家,集中开会,研究人为什么要睡眠、会做梦,但结果是没有结论。谁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第二点,是越来越多的科学家、心理学家坚信在经过催眠之后,某种感觉特别强烈的人,可以清楚说出他的前生的经历来,已经有不少具体的例子可供参考。 第三点,前生的事,会不会影响到今世?这只好归咎于因果。我们谁都曾爱过人,被爱过,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会偏偏遇上了,相识了,恋爱了,难舍难分了?总有点原因吧。 至于是什么原因,谁知道?至少我不知道。 (完) <<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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