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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踪(1-5)
作者:倪匡   来源:网络

门上有用特殊的涂料,涂出的一个记号。
  那是一个指示转弯的箭嘴。
  所用的透明涂料,是特制的,在干了之后,只在某种亮度的光线下,在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得到。我恰好看到,倒也不是什么巧合,因为一天要在客房门口经过不知多少次,总有一次可以看得到。
  我呆了一呆,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温宝裕和良辰美景,不禁咕哝了一句:“太过分了。”
  因为有陈长青的那幢大屋子任他们玩,还不够,居然玩藏宝游戏,玩到我这里来了。
  可是我继而一想,觉得大有跷馍,现在的年轻人十分现代,就算玩藏宝游戏,也必然大有花样,各种电子仪器齐出,象这种隐蔽的箭嘴,只有中年人才用,方法十分古老的了。
  我自然又想到了巴图。
  可是巴图有话不说,弄这种玄虚干什么?
  一面想着,看箭嘴的意思,是要人推门进去,指示房间中大有有乾坤。
  我转动门柄,推门进去,着亮了灯。客房的陈设简单,我有时也会进来打个盹,自己住所的一间房间,当然再熟悉也没有。
  我站在房间中心,缓缓转动身子,才转到一半时,就看到一列书架的第三格上,有一股红丝线,自一本书中垂下来。那可能不代表什么,是有人不小心夹上去的,但也有可能,又有一项“指示”。
  我走过去,将那本书取下来,那本书对我来说,十分有趣,它的书名是《奋进的卫斯理》,美国作家侯活·史奇脱的作品。
  这个“卫斯理”自然不是我,而是十八世纪英国一个伟大的基督徒、教会复兴者和社会改革者。他的名字是约翰,姓氏译成中文之后,恰好是“卫斯理”。我不知什么时候,偶然经过书店,看到了买下来,看了一遍之后,一直没有再动过,这种阐释宗教教义的书,几个小鬼头大概不会有什么兴趣,那股丝线,就有可能是故意夹上的了。
  我打开那一页,发现夹着一张极薄的纸,约有十公分见方。
  那张纸上,有着隐隐约约的字迹,要用一种笔心软度高的铅笔,小心在上面轻涂,才能令字迹显现出来——这又是很古老的方法,古老到只有巴图那一代的人才会使用。
  我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巴图不知在闹什么鬼,我拈着那张纸,到书房,找了一支合用的铅笔,在纸上轻轻涂着,心中想:巴图想要传递的消息,一定无关紧要。因为他提也没有提这件事,我可能一年半载都发现不了玩的花样,如果是重要事,岂不是全叫耽搁了?
  想着,已经令薄纸上的字迹显了出来:车后防撞杆下。
  我咕噜着骂了一句,巴图这种古老的手法,很叫人不耐烦,可是却也有一定的吸引力,一步一步,非叫你跟着走下去不可。
  我下楼,白素在楼上问:“出去?”
  我道:“不,巴图玩了点花样,你没留意到客房门上,有一个很不容易被发觉的箭嘴符号?”
  白素道:“没有。”
  我道:“他说……多半藏了什么东西在我车子保险杆上,希望不是一枚计时炸弹。”
  在汽车的后保险杆下,我轻而易举地把一只象一包香烟大小的铁皮盒子取了下来,铁盒子的一边,有磁性相当强的磁铁,所以会吸在保险杆上。这种盒子也不是什么罕见的物事,通常用来放置杂物。
  我性急,一取盒子在手,就想打开来。可是一转念间,又觉得十分不妥。巴图如果真要向我传递什么讯息,我和他在一起三天之久,他没有道理不直接说,而要用那种鬼头鬼脑的办法。
  如果这只是一个游戏,只是一种恶作剧,那么,大有可能,盒子一打开,就会有令我十分狼狈尴尬的事发生,例如有不知名的毒虫飞出来咬我一口之类,而这种狼狈的事,也必然会成为日后的笑柄。
  所以,我不立时打开,拿着铁盒子上楼,白素在书房门口,她一直喜欢浅色的丝睡袍,修长而飘逸,淡雅动人,我在她颊边亲了一下,她也显然看到了那张薄纸:“手法真古老,盒子里是什么?”
  我笑:“不敢随便打开,因为很怪,怕是巴图童心大发的恶作剧。或者他只是想玩小把戏开玩笑,却叫我领了去,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白素也笑了起来——当时,随便我们怎么想,都不会觉得事情有什么严重,有很多事,实在一点也无法预料。
  白素道:“总得打开来看看的。”
  我点头:“当然。”
  我有一副专门设计来在这种情形之下使用的装备,那是一个强力钢化玻璃罩子——这种玻璃,可以抵挡点三八口径的手枪近距离射击。在罩子中,是一副遥远控制,操作十分灵活的机械臂,全部是云氏家族精密仪器制造厂的出品。
  我把设备取出来,接上电源,把盒子放进去,然后,利用机械臂,把盒子打开,那样着重其事的结果,是令得我和白素两人都哑然失笑。
  铁盒子内,只是一柄钥匙,相当长,一望而知,是银行保险箱所用,还有一小张纸条,上面有一个签名式。
  我和白素相视笑了一会,又同时感到事情也可算是相当不寻常。
  如果不是重要的东西,不会收藏在银行保险箱中。巴图行事很有分寸,恶作剧,也决不会闹到利用银行保险箱的程度。由此可知,他是真正有点东西要交给我。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神色惘然,显然她也不知道巴图何以要这样做。
  我把盒子取了出来,钥匙上有银行的名字,那个签名式看来十分复杂,但是愈是复杂,愈是容易摹仿,巴图的意思很明白,要我假冒签名,去打开这个保险箱。
  白素提议:“再到客房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花样。”
  银行晚间不营业,非得等明天早上不可,我的脾气,有了这样意外的发现,自然一定要作各种各样的设想,所以多半睡不着,白素的意思是,如果再发现一些什么,也可以消遣长夜。
  我们到了客房门口,白素先研究门上的箭嘴,发现门在推开时,箭嘴十分容易看到,而且直指书架——这个发现,推翻了我事情不会严重的假设。那自然也使我更心急想知道保险箱中是什么。
  我和白素花了将近一小时,在客房中寻找,可是却没有再发现什么。
  当晚,我果然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就醒,到达银行,还没有开始营业.等了十多分钟,银行大门才打开。签名式早已练熟,绝没有问题,打开保险箱,不禁脱口骂了一句“他奶奶的”。
  那是六卷录音带。
  录音带自然是相当好的讯息传递方法,可是有一个缺点:没有机械的配合,就无法知道内容是什么。而且,那六卷,是超微型录音带,带子卷着,不会比一枚一毫硬币更大。
  我知道这种超微型录音带,是顶尖科技的产品,决不是普通人所能得到的。以巴图的身份来说,要得到,自然不是难事,而且一小卷录音带,用特定的速度,可以运转六十分钟,用来记录谈话,十分好用。一共有六卷之多、若是全记录了声音,那么,化为文字,就是一本相当厚的书本了。
  除了录音带之外,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白纸,打开一看,又使我兴奋莫名,显然是巴图的笔迹写着“我不能告诉你的事,全在其中,你可以听,听了之后,希望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那句话,又令我莫名其妙。
  录音带上记录的,自然是他过去十年来的生活,那他怎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我告诉他?这个人,花样真是愈玩愈多了。
  我有可以运作这种超微型录音带的装备,不然还真伤脑筋,只怕要到外国去找。
  急急赶回家,白素也心急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录音带上并没有编号,也不知道该先听哪一卷才好——这是一个大困难,浪费了我们许多时间。由于录音带上记录的声音,千头万绪,非但有各种不同的人在说话,使用的语言,也复杂无比,甚至包括了蒙古的达斡尔语。
  若是我们知道了次序,顺序来听,自然对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比较容易了解。
  可是事情本就复杂,我们又没有这个好运气一下子就拿到了第一卷,只好颠来倒去地听,等到好不容易,弄清楚了次序,再听一遍,所花的时间极长,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时分了。
  也就是说,总共花了超过二十小时的时间。
  在这二十小时中,我们只是胡乱嚼吃面包——实在不想吃;喝大量的水——人在情绪紧张。惊恐和惶惑之中,特别容易口渴;也喝了不少酒——在不知所措,或者是惊惶失措的情形下,喝酒可以略起镇定作用。
  录音带的内容,当真是不可思议之极,虽然将之整理了一下,一定已经顺序,可是其中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是很容易理解。
  以下是整理过的录音带内容。

    第五部:活的机械人

  录音带虽然只是记录声音,但在声音上,也可以推测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和讲话时的人的神态。所以我整理之后,不用录音带的原来形式,而用各种不同的记述形式——这在我以前许多故事中,用过许多次,各位一定十分习惯。
  也照例,我和白素在听录音带时的反应,加写在括弧之中。
  事情,大约在十年前开始。
  巴图掌管“异种情报处理局”,听来十分煊赫,实际上却是一个典型的冷衙门,所以,两辆吉普车呼啸开到,后面又紧跟着一辆有防弹设备的黑色大房车,驶到门口停下时,除巴图之外的另外两个工作人员,都象是乡下孩子看热闹,奔了出来。
  从吉普车上跳下来一位上校,问:“巴图先生在吗?”
  巴图懒洋洋地踱了出来,伸了一个懒腰:“办公时间,理论上我一定在的。”
  上校先向巴图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走向前去,在巴图的耳际,低语了几句。
  上校的语声甚低,不知道他讲了些什么,巴图一听,视线立时扫向那辆黑色大房车。防弹玻璃有反光作用,看不清车中的情形,整辆车,看起来象是一个黑色的大怪物。
  巴图扬了扬眉,神情讶异,向黑色大房车走去,吉普车上,又跳下来两个军官,站在房车旁边,巴图来到车前,一个军官拉开了后座的门。
  巴图的两个手下(一男一女),料到在车子里的,可能是大人物,所以当车门打开时,好奇地探头去张望。但是那个上校,却立时似有意似无意地,挡在他们的前面,遮住了他们的视线,使他们看不见车中的情形。
  巴图一闪身进了车子,车门立时关上,上校的行动极快,跳上车,车队疾驰而去。
  第二天,巴图的两个手下,就接到了调职的命令,“异种情报处理局”这个机构也撤销了,从此不再存在。
  巴图上了车之后的情形,只能从一段对话中来判断。
  (那段对话,是在什么情形下录下来的,值得一提,当然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车中有录音设备,二是巴图随身带着微型的录音装置。但从后来,几乎在各种情形下都有录音,可见录音装置多半在巴图的身上,而且他放得十分隐秘,因为后来又有许多曲折,都可以使得他身上的录音装置被发现。)
  (我很难想象巴图把超微型录音装置放在什么地方——虽然说超微型,但体积至少也有小型火柴盒那样大小。)
  那段对话如下:
  巴图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惊讶:“啊,是你——”他说到这里,一定是受了什么暗示,不可以叫出他所见到的人的名字,所以,他把一个要冲口说出来的名字,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变成了发音十分含糊的“咕咕”声,自然也无法知道他原来想叫的是什么名字。
  而巴图见多识广,可以令他惊讶,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那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大人物,二是那个人绝不应该在这种情形之下出现。
  接着,则是一个十分低沉,充满了磁性,动听之极,显然曾故意把声线压低,但依然迷人的女声。
  (这大出乎我和白素的意料之外,我和白素,都怔了一怔,互望了一眼,当时我们都用眼色在询问对方:那是什么人?)
  (可是,没有答案。)
  那女声道:“巴图先生,总统要我代他问候你,他本来要亲自接见你,可是预料事态发展,会有一些国际纠纷,又要应付国内政客的咨询,所以——”
  巴图打断了她的话头:“不必解释,有什么事,请直接说。”
  女声迟疑了一下:“有一桩任务,想请你执行。”
  巴图笑了一下:“我早已——”
  女声叹了一下:“除了你,没有人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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