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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命(1-5)
作者:倪匡   来源:网络

  那征求启事,我早已可以一字不错地背出来,听得他这样问,我想了一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是指哪一点而言。我道:“根本整个征求启事都很古怪!”
  陈景德道:“我说的是,那启事之中,并没有要求应征者写明通讯联络的地址或者电话号码等等。”
  我道:“这又何需特别说明,应征者当然会在信中写明白。”
  陈景德摇头:“在启事中没有提到这一点,我想是由于他们自己有特殊和人联络的方法。”
  我怔了一怔:“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陈景德双手抱着头,又好一会不出声。
  我耐着性子等他开口,足足有三分钟之久,我居然没有催他,耐性之佳,堪称第一。
  好不容易等到他开了口,他说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而且神情更形迷惘。
  我鼓励他:“你不妨从头说起,顺流而下,就会容易很多。”
  陈景德又想了一会,才道:“我们决定用陈宜兴的名字去应征,信写得很诚恳,表示愿意出让生命配额,并且附上通讯联络的各种方法。信寄出之后,我们一直在等人来和我们联络。”
  我听到这里,脱口道:“当然没有人来和你们联络!”
  陈景德惊讶:“为甚么‘当然’?”
  我就把在严密地监视之下,有六十个人神秘失踪一事告诉了他,并且说:“我估计在世界各地,至少有上千个应征者神秘失踪了,陈宜兴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听得我这样说,陈景德显得很不安。
  我单刀直入地问:“你是不是感到了些甚么?”
  陈景德神情犹豫,没有立刻回答。
  我有点焦躁:“你不是说你们两人的感觉完全一样吗?那么陈宜兴现在在哪里,你应该知道才是!”
  陈景德也听出我口气不善,他忙道:“问题是,陈宜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我刚想说“这像话吗”,转念一想,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我转而问道:“那么,他现在的处境如何,你把感觉到的,全说出来。”
  陈景德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很是紧张,我也屏住了气息,听他如何说──这一点,重要之至。知道了陈宜兴的处境,就可以知道所有失踪者去了何处,对追查整件事有关键性的作用。
  陈景德双手抱着头,并且用力摇晃,动作和神情看起来都很滑稽,可是也有几分诡异,令人笑不出来。
  过了几秒钟,陈景德开了口:“是一间房间──一个空间,上下左右四方都无门无窗,从一边到另一边,是十二步;跳起来,伸手离上面有将近六十公分;看出去全是浅绿色,十分悦目,空气清新,呼气畅顺,有一张可以调节角度的大椅子,无论坐卧,都舒服无比──你说这是甚么地方?”
  我不禁呆住了,作不得声。
  陈景德说得再详细不过,可是陈宜兴身在何处,我也无法说得上来。
  反倒是听了他的叙述之后,又生出了无数疑问。
  陈宜兴在那个空间之中,吃甚么喝甚么?有甚么人和他联络?最重要的是,他是如何进入那个空间的?
  也就是说,他的失踪过程,比他现在身在何处更重要。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陈景德双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敲打了几下:“这要从头说起──其中我有些说不明白之处,你可别焦躁。”
  我心知事情之诡异,有远超过想像之处,单是陈宜兴现在所在的空间,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并不奇怪。可是失踪者据估计至少有上千人之多,那就不可想像要多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我也想请他从头说起。
  我点了点头:“你想到甚么就说甚么,我不催你。”
  陈景德道:“刚才我一再说到他们有特殊的联络方法,都给你打断了话头。”
  我尽量把不耐烦的语气收起来:“那你就从这里继续往下说。”
  陈景德用力抖动几下身子,像是要使自己放松,然后才道:“我们等征求者来联络,等了很久,是在寄出应征信之后的第五十九天时,才突然有了讯息。”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遵守诺言,没有催他。
  他停了好一会,才道:“这也是一连串不可思议事情的开始。”
  直到这时候,我对他所说的话还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有了讯息,何以是不可思议。
  我仍然不出声,等他说下去。
  他再停了一会,挥了挥手,像是想赶走些甚么,又叹了一声,才继续往下说:“讯息不是来自正常的通讯方法,而是突然之间,我们自己想到的──应该说是陈宜兴先想到,一两秒钟之后,我也想到了。”
  听到这里,我心中疑惑之至,因为陈景德说的不是很清楚,所谓“自己想到”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令人费解。
  我知道现在我不能发问──在这种情形下,越问越乱,只有等他说下去。
  陈景德继续用一种很犹豫的口气说着:“我们之间,像这种一个想到了甚么,另一个立刻也想到同样的事,是很普遍的情形,早已习以为常。这次我们想到的是:应征信起了作用,我们,陈宜兴已经被选中了……”
  陈景德越说神情越是恍惚,像是完全不能肯定自己所说的是不是事实。
  我再也忍不住,提醒他:“我想,你们的这种感觉,不算奇怪,只不过你们以前未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才难以形容。”
  陈景德大点其头:“正是──我早就说过,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我道:“其实很简单,情形是你们感到了有人在向你们说话,可是却根本没有听到声音。”
  一听得我这样说,陈景德跳起来:“对,就是这样──我怕说出来你会把我当神经病,所以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种情形我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了──有某种力量直接影响了你们的脑部活动,使你们感到他传递的讯息。这种方式,比通过听觉器官,再传送到脑部要进步得多。”
  陈景德吞了一口口水:“谁会有这样的能力……外星人?”
  我心中也正在为这个问题起疑,想了一会,才道:“想和地球人接触的外星人,我想大多数都有这种能力。不过地球人之中,也有具有这种能力的。所谓‘两心通’现象,就是直接影响脑部活动所形成。你们两兄弟之间,毫无疑问,也有这个能力。”
  陈景德仍然神情疑惑:“我们两兄弟是情况极其特殊的双生子,不能算数。照你所说的情形来看,至少有上千人,都感到了征求者的讯息,这需要甚么样的力量才能做得到?”
  我只好苦笑,不由自主摇头──这个问题我正在问自己,不但没有答案,而且一点头绪都没有。
  在这时候,我的信心开始动摇──因为看起来,这一切只有外星人才做得到。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外星人要地球人的生命配额有甚么用处。我忽然又想到,灵魂也具有直接影响脑部,使人接受到讯号的能力。如果假设灵魂找到了一个身体,那就当然需要生命配额,然而灵魂怎么可能有那样大的力量来进行这一切?
  我越想越乱,只好暂且不去想它。
  我道:“且别理会是甚么人,你先说下去。”
  陈景德吁了一口气,他学得很快,在叙述上立刻用到:“我们接收到的讯号,十分有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令人服从他的命令。”
  我苦笑:“这一点,毫无疑问。本来我无法想得通何以明明有那样多应征者,我们却一个也找不到,现在通过你所说的情形,我可以想像所有应征者一定也接到了讯号,命令他们绝不能向任何人说起,而所有的应征者都服从了命令,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怪现象出现。”
  当时我根据陈景德所说的情形,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当然可以成立。至于后来事件的真相,大有不同之处,由于太过奇特,我只好自认想像力不够,当时万万想不到。
  当时陈景德也同意我的说法,他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人……那声音……那……“
  他越说越是犹豫,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好。
  我道:“就算是‘那人’。”
  也难怪陈景德无法表达──说是“那人”,他根本没有见到甚么人;说是“那声音”,他也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切只不过是他的感觉。
  这种情形,对我来说,确然已经习惯。在我的经历之中,有过许多次这样的经验,当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时,也确然无所适从,和陈景德现在的情形差不多。
  陈景德接受了我的提议,他继续道:“那人……那人告诉我们,出让生命配额,不应该是随便决定的事──“
  当时陈宜兴一收到了这样的讯息,他立刻不由自主叫了起来:“我经过慎重考虑,才决定成为应征者的,请相信我的诚意。”
  他的叫嚷,立刻有了反应,他又感到那人在告诉他:“当然我们知道你的诚意,所以才和你联络,应征者很多,我们经过仔细地挑选,才决定和你商量。”
  由于那人的语气十分温和,而且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所以陈氏兄弟也在惊惶之后,定下神来。
  虽然这时候情形更是怪异──他们竟然可以和感觉对话!
  陈宜兴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问:“商量……甚么?”
  那人的回答是:“首先你的决定,要完全百分之百出于自愿,没有半丝半毫强迫的成分在内。”
  陈宜兴道:“正是如此。”
  在他这样说了之后,对方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
  在那几秒钟之中,陈氏兄弟迅速地交换了意见──其实以他们“一个人两个身体”的情形来说,所谓“交换意见”,也等于是一个人在心中自问自答。
  问:听他这种说法,竟然像是他已经对我们做过详细的调查,所以才肯定了我们出让生命配额的诚意?
  答:好像是这样──可是根本没有人来调查过甚么啊!
  问:他们是不是有特殊的方法,捕捉到我们的思想,所以才肯定了我们的诚意?
  答:……
  当时对这个问题,他们没有答案。而当我听到陈景德说到这里时,我心中十分佩服,因为他们竟然一下子就推测到了有人可以“捕捉思想”这一方面去。
  这种匪夷所思的可能,少半分想像力,也不会想得到。
  而令他们感到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是,这个问题,立刻有了答案,答案来自对方。
  他们立刻又感到了对方在说话:“对了,就是能知道你在想甚么,才肯定了你的诚意,刚才经过重复测试,已经可以完全肯定,也知道你会遵从我们的任何指示行事。不过在开始之前,还是想你再考虑一次──因为出让了生命配额,就意味着你的生命期会缩短,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陈宜兴衷心回答:“我知道,我完全明白。”
  接下来,他料不到的是,那人又问了一个问题,语气仍然那么有礼:“请问,你有意出让多少年的生命配额?”
  这个问题,对其他人来说,很容易回答,一年就是一年,十年就是十年。可是对陈宜兴来说,就很难回答。
  因为陈宜兴的目的,是要把他的生命配额,全部转移到陈景德的身上。这种情形,只有在他们之间才会出现,其他任何人都不会做这种事──道理再简单也没有,就算把全世界的钱都给了你,而你没有了生命,又有甚么用?
  所以当下陈宜兴没有立刻回答。
  他更想不到的是,对方的态度极好,提醒他:“你是不是感到难以决定?你的反应很正常,因为事情有关你的寿命长短。我们建议你不必出让太多──从一个月起到一年为止,你所得的报酬,我想已经足够令你今后几十年过很好的日子了。”
  我在听陈景德说到这里时,思绪翻滚,想到了很多问题。
  我首先想到的是,征求者似乎很为应征者着想,而这样做的目的,看来是为了要使应征者出让生命配额的行动,不但完全自愿,而且是一种非常乐意的自愿。
  我也想到,这一点可能和生命配额的转移有关。
  可是究竟关系在何处,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
  其次我想到的是,征求者的口气大得不可想像──要一个人在几十年日子过得很好,花费已经不在小数,而他们联络了上千人之多,那需要多大的财力?
  我迅速地把世界上几个财力雄厚的大财团排了一下,当然也包括了陶启泉和大亨的财团在内。
  可是我想到的,几乎都来找过我,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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