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九五年的秋天,是段永远难以忘怀的幸福日子,刘菲终于结束了十二年的拼命苦读,在千军万马的大竞赛中,荣幸地拿到了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刘菲总结这次胜利是革命性地人性大解放,从此以后她将摆脱考试、排名以及夜不能寐等等“恶势力”的残酷压迫,痛痛快快地还原出做人的本色。 夜灯初上,黄橙橙的,象倒影在水中的太阳的影子,把刚刚下过雨的街头烘得暖融融的。夏季的花还没有谢,秋天的菊却赶着趟儿开。临别的时候,刘菲方才发现自己居住的城市竟然也颇为美丽,就连站台上微微拂动的柳枝也那么情意绵绵,她看看身旁的父母,说:“你们放心吧,我都这么大了,会管理好自己的。”“谁知道呢,不过只能如此。”父亲说话的时候还不停的向四周张望。“您在找谁?”“我是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或者和你一样去上学的学生,你自己走我总是不放心。”“别小瞧你的女儿。”刘菲却做出骄嗲的表情。火车缓缓启动了。看着女儿独自远去,刘菲的父母恨不得抓住火车的尾巴让它停下来,但是,火车以及他们的女儿根本没有领会他们的意识,最后连影子也消失在明亮的夜空中。女儿终于长大了,她是要自己去飞,刘菲的父母不约而同地感受到这种剥离之痛。站台上有许多诸如他们一样的人,好像一株株撑着伞柄的蒲公英,眼看着那些毛绒绒的种子各自飞去,悲喜交加地相互挽扶着往回走。远方是未知的美丽,他们将心爱的鸟儿撒手蓝天。刘菲睡中铺,换过票之后就入睡了。车厢的灯熄灭之后,就只听得到车轮在轨道上“咯噔咯噔”奔跑的声音。她躺了一会还没有睡着,可能是由于兴奋,也许是太多的幻想把梦赶跑了,总之,在这窄的象书桌一样的床铺上翻了又转之后,刘菲反倒想去卫生间,于是她想:还是先清理一下吧,趁现在还没有睡着,回来一定好好睡觉。她边想边顺着扶梯往下爬。脚在空中试探着,这样的路她可从来没有走过,这让她想起盲人的艰难。“啊呀!”刘菲的脚踏到一个硬东西。听到叫声,她差点掉下来。脚立即被人揪住了。“干什么!你?”一个男人坐起来,冲着她恶狠狠地叫道。看到下铺的人这样愤怒,刘菲一时不知所措,直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是踩着您的脚了?”看着那人稍微平息下来,刘菲才胆怯地问。“什么啊?那是我的鼻子。”刘菲更加不好意思,但对方是个男的,她也不好伸手去安慰,又不敢走,就站在那里。“你走吧。”那人看着她立在原地不敢动,又瞧见她着慌的样子,就没再说别的。刘菲回来的时候分外小心,躺在上面心还在怦怦地跳:“真倒霉。”但她转而又安慰自己:“幸亏碰到个好人,要不可丢脸了。”这一夜,刘菲似睡非睡。 天色渐渐亮了,车厢里有人不停地来回走动,刘菲再也睡不着了,开始起来整理东西。其实离到站还有一个小时,她只好爬在那里向四周张望。窗外的田野已清晰可见,大片大片的庄稼被薄雾笼罩着,显得有丝丝凉意浮在空气里。有些树叶子微微泛红,并匆匆的从车窗旁飞驰过去,将列车带到越来越遥远的地方。下铺的人似乎也没有睡意,趴在小桌上向外张望,刘菲这才看清楚,他原来是个年轻人,看样子和自己差不了多少。车开始进站了,年轻人伸手取行李架上的东西。坐在上面的刘菲看他费力的样子,便帮他将架上的行李箱放下来,那人倒也客气,还说了声:“谢谢。”“谢什么?昨晚我不是踩了你鼻子吗?”刘菲心里这样想,便弯了弯眼睛向他表示友好。报道这一天真累,等把所有的手续办完,天已经黑了。总之,刘菲已经顺利地降落到一个新环境,她新奇的看见许多前所未有的东西,雕塑、操场、商店、图书馆等等,这简直就是一座功能齐全的小城。尽管如此,刘菲也仅仅只看到了大学校园的一角,很多地方她还没有涉足。第二天上午九点开班会。刘菲早早地的来到教室,坐在后面的座位上。自然而然,来地越晚的人坐地越靠前,先来的人就有资格审视后来者的面貌。这个惯例适合任何开会的场合,今天也不例外。眼看就要到点了,老师坐到了讲台上,开始了开幕词。这时候有一个人从过道上向前走去,个子很高,穿着件暗红的休闲衫,看见后面座无虚席,便干脆坐到了老师的对面。“这不是他吗?刘菲吃惊地瞪大眼睛,再看,就是他!昨晚那个睡下铺的人。“奇怪,这世界真小,他怎么也在这里。”刘菲纵了纵肩,觉得不可思意。之后,他们自然成了最早熟悉的同学。他叫海宁。“真想不到,我们竟然早就认识,却鬼使神差的拖到现在。” “走的那天晚上,我爸妈多担心我一个人走,他们希望我碰到一个同学,没想到,我是碰到了,但是直到现在才认识。那时候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要去哪里?”“嗯,那时候我不和你算帐就够便宜你的,你看,我的鼻子到现在还扁着。”海拧指着自己的鼻子朝刘菲做了个鬼脸。“呵呵,那时候,我是踩到你的鼻子,还是踩到你的嘴巴呢?”刘菲幸灾乐祸地问,一边迅速地跑开。海宁立即去追,恨不得将她的鼻子拧下来。等他们都累了,就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继续说话。“军训可真累,我开始想家了。”刘菲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树冠,她真的想家了。“我也有点。”海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听说军训结束的时候,我们可以到野外去拉练。”刘菲忽儿又高兴起来。毕竟是孩子,刚才还满目忧愁,现在却兴奋得快要跳起来。“我也听说了,盼望这会是真的。”海宁高兴的将手伸出来,两个人响亮的拍了一下掌。星期三是个格外晴朗的天气,天空里淡淡的洒着些薄云。校园里的树木已经由翠绿熟成金黄,地面上零零星星凋落着些令人惋惜的叶子,有的赭红,有的橙黄,一片叠着一片,软软地躺在地上。由于昨夜的气温比较低,落叶上面都敷上了水汽,让人明确的感到,秋天就要走了。拉练的队伍就要出发了,目标是离学校二十里之外的一座小山。刘菲和海宁被编在一个组里,他们坐汽车到十里之外的一个村庄,然后整队步行进发。山路非常有意思,穿过丛林沿着深谷曲曲折折向上攀,身旁的草木已经泛黄,更多的露出枝干,许多种不知名的野果挂在枝头,一颗颗一串串惹得他们禁不住绕了路去摘。刘菲由于好奇,边走边看,不知不觉落在了后面。“赶一点,刘菲。”海宁在前面喊。“好了。”刘菲一边回答,一边又跨过几丛灌木去看旁边的一串串白色的果子。海宁只好又走过来,劝她快一点跟上队伍。刘菲手里拿着几串象糖葫芦似的果子,兴奋的往前走。“这果子真少见,海宁,你说它可以吃吗?”“你尝尝?”“不,我怕牺牲。”“要么我尝。”海宁抢过来几枝,要吃掉的样子。刘菲急了,伸手去抢:“傻瓜,万一有毒……”海宁跑起来,衣服被小路两边的树叶扯的“哧哧”的响,嘴里还喊:“狼来了,快跑。”虽然大白天,被海宁这么一喊,刘菲果真害怕起来,看看四周没有一个人,赶紧追着海宁跑起来。 “啊呀——” 刘菲滚出了老远。“刘菲——” 海宁在前面高处叫,赶紧跑过来。“刘菲,怎么啦?”他看见刘菲爬在路边的碎石上,浑身是土,刚才采的那些果子散了一地。刘菲也不说话,眼泪“唰唰”地往下掉,等海宁将她扶起来,才看见她的手,鲜血直往下流。海宁来不及说什么,拿起刘菲受伤的手,颤抖着说:“刘菲,扎了一截小木棒。”海宁将身子转过来,挡住刘菲的视线。听到海宁这么一说,刘菲感觉更痛了,竟哭出了声。 “你别看,忍住点,我给你拔出来。”刘菲咬着牙,感觉手掌深深地一阵剧疼,转而就轻松多了。“出来了,刘菲,”海宁笑了笑,这才转过脸来看刘菲,刘菲的脸上已被泪水冲出两道痕迹。“别哭了,刘菲,都是我不好。”他伸手拂刘菲的脸,可是手又突然缩了回来。看着刘菲一只泥血模糊的手,他拿起仅剩的半瓶水沿着伤口冲洗了一遍,然后才对刘菲说:“我本来是想逗你玩的,没想到……”“没想到你那么讨厌,这下你高兴了吧。”刘菲气冲冲地说,站起来要走。“哎呀……”刘菲还没站起来,又坐下了,“我的腿。”海宁急忙抬起刘菲的两条小腿左看右看,除了一些蹭了土的痕迹,什么也没有发现。刘菲这时候才感觉到,大腿下面剧烈的疼痛,向左欠了欠身子。海宁看着他的样子,也明白了。两个人默默的呆着,几只鸟欢叫着从头顶一掠而过。“刘菲,我扶你起来吧。”“我——”刘菲伸手去摸自己的痛处。 “海宁,我——”刘菲不知道该怎么说。“相信我,刘菲,你忘了,你还踩了我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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