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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玉
作者:倪匡   来源:网络

接着,别人的呼吸声,一齐静止,听到的是病人一人的浓重喘息声,可以想像得到,那是病人在注射了强心针之后,病人已在开始动弹了。
  接着,又是一个妇人的声音(那自然是熊勤鱼的夫人),道:“老爷,老爷,你好点了么?”
  那口音竟不是广东口音,我连忙望了杜子荣一眼,杜子荣道:“熊夫人是四川人。”
  我继续听下去,只听得一阵咳嗽声,接着,便是一个十分微弱的声音:“勤鱼……勤鱼……”
  熊夫人忙道:“勤鱼不在,他在外国,是老爷你吩咐他去的。”
  又是一阵剧咳。
  那声音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杜子荣在这时,突然一按暂停掣,抬起头来:“注意,以下便是老头子的遗言了!”
  我点了点头,杜子荣又松开了手,在一阵喘息之后,我听到了熊老太爷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模糊,而且边夹杂着“咯咯”之声,当然那是由于熊老太爷的喉间有着浓痰的缘故。
  那就是熊老太爷垂死前的声音了,我听到其馀的声音都静了下来,熊老太爷喘了半晌气,才道:“勤鱼不在,我……也非说不可……了!”
  由于他的声音十分模糊,我们用心听着,也只是仅堪辨闻的程度。
  而在这一句之后,又是长时间的喘息,然后才又是声音,道:“那…翠…玉……石砚……钱……椅……书……桌……千万保守秘……”
  实际上的那个“密”字还未曾出口,熊老太爷便已断了气,杂乱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还有一些出于伤心的嚎哭声。
  杜子荣“拍”地一下,关上了录音机,道:“你的意见怎样?”
  我将录音带卷回来,在最要紧的地方重放,又重放,我听了四遍,才抬起头来,我心头茫然,我想我的面色一定也十分茫然。
  杜子荣连忙问我,道:“你想到了甚么?”
  我的确是想到了一些甚么,但是却又十分空洞而难以捉摸,十分虚幻,甚至我还在自己嘲笑自己的想法。我呆了半晌,才反问道:“别问我,你想到了甚么?”
  杜子荣叹了一口气:“在未曾听录音带之前,我还认为在听了录音带之后,会有新的发现,但如今我却放弃了,我承认失败了。”
  我奇道:“你不再寻找那翠玉了?”
  杜子荣大声道:“你叫我怎么找?你听听!”他学着熊老太爷死前的遗言,道:“石砚……钱……椅……书桌……这是甚么话?”
  我听了杜子荣的话之后,又是陡地一愣。
  杜子荣原籍是福建人,他的口音很特别,当他在高声念着那句遗言的时候,如果不是早已知道他念的是甚么的话,那是绝不容易听清楚的。
  这正和我刚才兴起的那种还十分空洞的想法相合,如今,我那种空洞的想法,已经有了一个轮廓了。
  我连忙来回走了几步,竭力想将这个轮廓固定起来,我道:“你将熊老太爷的遗言,再念上一遍来听听。快念!”
  杜子荣瞪着我,道:“你开甚么玩笑?”
  我催促道:“你快念,中间不要停顿,将一句话一口气地念下来。”
  杜子荣仍不出声,他眨着眼,那显然是他虽然不出声,但是却在腹中暗念那一句话。
  他的眼中,渐渐地出现了一种跳动的光采,忽然道:“完全不是那个意思?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我点头道:“对了,完全不是那个意思,这句话从一开始起,便给人误解了,这当然是由于熊勤鱼不在,而熊勤鱼夫人又是四川人的缘故,我想她根本未曾听懂熊老太爷的遗言!”
  杜子荣直跳了起来,叫道:“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他像疯了似垃挥着手,叫着。我要大声喝叫,才能阻止他的跳跃。
  杜子荣喘着气,道:“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我去找一个熊老太爷的同乡人来,让他来听听熊老太爷的这句遗言。”
  我道:“对,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唉,熊夫人如果不是将那句话误写下来的话,熊勤鱼也早应该听出来了,但有了这句误解的话之后,人们有了先入之见。便循着那句话去思索,牛角尖也越钻越深了。唉,由此可见,偏见有时是何等根深蒂固,难以消除。”
  杜子荣匆匆地走了出去,又急急地走了回来。在他离开的那一段时间内,我竭力地思索着,当他又走进来的时候,我抬起头来,道:“我也已明白了。”
  我向前跨出了一步,道:“我们可要相互印证一下么?或许我们的理解,还有不同。”
  杜子荣道:“我看不必了,卫先生,你可以回去了,你的任务已完成,你不能将那块翠玉带回去,那不是你的过错。”
  我摇了摇头,道:“杜先生,你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你忘了我们有着共同寻找这块翠玉的君子协定的么?你可是想反悔了么?”
  杜子荣诧异地道:“你……还未曾知道熊老太爷遗言的真正意思么?”
  我笑道:“我当然知道,熊老太爷的遗言是说:『那翠玉十年前已输左!』这正是熊勤鱼夫人记下的那句话的谐音,那是熊老太爷一直保守秘密的事,所以他说完之后,仍然要人保守秘密,但是熊勤鱼夫人都将这句话完全听错了,以致变成了“石砚……钱椅……书桌”,这使你钻了两年的牛角尖!”
  杜子荣不住地点头:“你说得是,那翠玉既然早已给熊老太爷输掉了,我们的协定自然也结束了。”
  我直走到他的身前:“你完全错了,在没有找到那块翠玉之前,你我之间的协定,不可能结束的,我们还要在一起努力!”
  杜子荣呆了半晌,才道:“这不是太过份些了么?”
  我摇头道:“绝不,你不能不公平地对待我们的协定,告诉我,你可是已经知道,熊老太爷是将这块价值连城的翠玉输给甚么人的了?”
  杜子荣默然不语,我冷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想到了。”
  杜子荣奇道:“你也想到了,怎么可能?”
  我冷笑道:“为甚么不可能。这块翠玉的目标太大,在你们的国度中,是绝对无法公开发售的,因为它已成了新政府的目标。而如果将之割裂,那又大大地影响了价值,偷运出去,却又因为缉查得紧,而没有这个可能,所以,这块翠玉,仍在本市。”
  杜子荣的面色渐渐凝重。
  我又道:“熊老太爷会将这块翠玉输出去,他所参加的一定是一个骗局,而不是一个赌局,而我来到这里,本来是为了翠玉而来的,却又受到了第一号罪犯组织巨头的注意——”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前因后果合起来,还得不出结论来么?”
  杜子荣和我对望了半晌,两人才一字一顿地道:“丁便海!”
  两人讲出这个名字之后,又呆了好一会,我才坐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丁便海这个人,实在太聪明了!”
  杜子荣道:“是,他太聪明了,他先谋杀我,是唯恐我知道了熊老太爷遗言的秘密之后,便向他追索翠玉,后来知我钻在牛角尖中,便放过了我,而来谋杀你,等到知道你也不可能了解熊老太爷遗言的秘密,而会锻羽而归时,他便要你带一样东西回去,你是为甚么而来,是所有人知道的,你失败而回,也是人人知道的,在那样的情形下,还有甚么人会怀疑那块翠玉是在你的身上?”
  杜子荣的话,正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样。
  可是在那一瞬之间,我却突然想到了一点:那便是,在我和丁便海见面之后,仍有人放毒蛇咬我!这证明谋害我的人,是在奇玉园中的,他因为未曾和丁便海及时联络,所以才继续执行谋杀我的命令。
  而我进行这件事是成功是失败,谁又会知道得最清楚呢?
  我和政府方面的缉查人员已有了协定,我失败而归,政府人员对我便不加注意,丁广海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丁便海又何以肯定我带了他交给我的东西上机之后,会全然不受检查呢?
  我越想越是疑惑,我的心中,也越来越是骇然,我望着杜子荣,一直望着他,但是却一声不出,他给我的印象是如此精明、能干,这样一个能干的人,会在一个其实并不十分复杂的问题之上,钻了两年之久,而一点成绩都没有么?
  我心中的疑点渐渐扩大,本来连想也没有想到过的事,本来是绝不可能的事,在一刹间,变得有可能了。
  我仍然一动不动地望着杜子荣,我面上木然而无表情,我相信杜子荣绝不能在我的面上看出我正在想些甚么来。
  杜子荣开始时,轻松地来回走着,回望着我,可是渐渐地,他却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用手敲着桌子:“不错,丁便海要你带的一定是那块翠玉。”
  我又望了他好一会,才道:“本来或者是的,但如今,他要在机场交给我的,一定是一枚炸弹。”
  杜子荣道:“炸弹,为甚么?”
  我冷冷地道:“因为我已知道熊老太爷遗言的秘密,他不能收买我,就一定要害我。”
  杜子荣乾笑了起来,拿起暖水壶来,慢慢地在杯子中倒着茶。

第七部 翠玉的下落
我忽然俯身,用十分寻常的声音问道:“你究竟是甚么时候就知道了熊老太爷的秘密的?”
  杜子荣的身子猛地一震,热水冲到了桌子上,他突然转过身,一挥手,手中五磅热水瓶,向我直飞了过来,我身子一闪,“砰”地一声响,热水瓶碰在墙壁上,砸成了粉碎。
  我跳到了沙发的旁边,又道:“丁便海给了你多少贿赂?”
  杜子荣突然擎出手枪,但是我膝盖一抬,那张沙发已被我膝盖一顶之力,顶得向前滑了出去,正好撞中了杜子荣。
  杜子荣身子一仰,“砰砰砰”三声响,三枪一齐射到了天花板上。
  这时,我人也已飞扑了过去。杜子荣或者也学过一些武术,但他却不是我的敌手,我一到了他的身前,手肘一撞,已撞在他右臂的关节之上,他的手臂发出了“格”的一声响,我不敢肯定他的手臂骨已经折断,但是至少已经脱骨,他右臂软了下来,手中的枪也“拍”地跌到了地上。
  他的部下恰在这时候探进头来,杜子荣道:“没有甚么,你们别理。”
  他的部下退了出去,我拾起了手枪,我们两人又坐了下来,面对着面,但是情形和十分钟之前,却大不相同,杜子荣面色苍白,抱着右臂,好一会,他才道:“你想怎么样?”
  我抛了抛手中的手枪:“杜先生,你的手段也未免太辣一些了,你接连对我进行了三次谋杀,却又编造了一个自己也曾中过毒箭的故事,你一定还有同党,那仓皇溜走的人影,一幅衣襟等等,当然全是你布置的把戏了,是不是?”
  杜子荣并不理会我的话,只是重复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将手枪摆在膝上,枪口向着杜子荣:“被人谋杀三次的滋味,不怎么好受,但是我也可以算了,而且,你是否忠于你工作的政府,这也是和我绝没有关系的事情,你明白么?”
  杜子荣道:“我当然明白,你要甚么条件?”
  我的回答十分之简单:“那块翠玉。”
  杜子荣摇头道:“没有可能,那不是我的东西,它在丁便海的手中。”
  我站了起来:“那么,你带我去见他,我可以当他的面指出,他是用不正当的手段赢得那块价值连城的翠玉的。”
  杜子荣却摇了摇头:“你错了,那一副牌,熊老太爷是四条七,丁便海是四条八,丁便海用他控制下的全部船只来押那块翠玉,丁便海赢了。”
  我冷冷地道:“你也在场么?”
  杜子荣苦笑道:“当然不,我是听丁便海说的。”
  我耸肩道:“那就行了,每一个做了坏事的人,都会用最好的言语来掩饰他的坏行径,你带我去见丁便海,现在就去!”
  如果我那时是现在这个年纪,我是不一定会要杜子荣带我去见丁便海的,但那时我却还年轻,和所有年轻人一样,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劲,驱使我要去见丁便海。
  我要去见丁便海,一则是为了要当面揭露他的秘密,使他不安——这块翠玉既然是政府必得之而甘心的物事,那么消息泄露了出来,对他十分不利,他不敢和政府正面作对。二则,我肩头上的那一枪,不能就此白白地算数了!杜子荣道:“你去见他有甚么好处?我们不如谈谈别的条件吧。”
  我冷冷地道:“你大概已和他联络过了,他想出多少钱来贿赂我?”
  杜子荣吞了一口口水,道:“二十万英镑。”他对这个数字显然十分眼红,所以在说出来之前,才会吞下一口口水的。
  杜子荣提出的数字,引起了我一阵冷笑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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