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地道:“好大的屋子。” 孔振源的语气中带着自豪:“先父完全仿照明代的一个宰相徐光启的府第建造的。” 我笑了一下:“要是家中人少的话,住在这样的巨宅之中,胆子得大才行。” 孔振源显然有同感,点了点头,车子已经来到了在门口,两扇大门,衬着门旁的大石狮子,看来极其壮观。司机按了按喇叭,大门缓缓打开,车子直驶进去。是一个极大的花园,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有多少亭台楼阁。 车子直驶到主要建筑物前停下,雨已停了,两个穿制服的男仆,走下石阶,打开车门。当湿淋淋的孔振源跨出车子时,那两个男仆的眼睛睁得比鸽蛋还大。 我和白素也出了车子,和孔振源一起进了大厅,又有几个仆人走了出来,垂手侍立,神情都很古怪。因为我们三个湿透了的人,还在淌水。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叫道:“二老爷……"孔振源挥了挥手:“去看看大老爷是不是醒着,带这两位,去换一些干衣服,快!” 官家连声答应着,我虽然急于看一看那个九三十岁的垂死星相家,但是身上湿透了,总不是很舒服的事,所以由得那管家,带着我和白素,进了一间房间。 房间的布置半中不西,是四五十年前豪阔人家常常见的那种,如今只能在长篇电视剧中才看得到。 我们脱下外衣,管家捧了两叠衣服进来,放下之后,又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我拿起衣服来一看,不禁哈哈大笑,那样的内衣裤,真只能在博物馆中才找得到。送来给我的外衣,是一件质地柔软的长衫,还有十分舒适的软鞋。 等到白素穿好了衣服时,我望着她,她看来像是回到了二十年代,一件绣工极精美的长衫,月白色底,紫色滚边,不知道以前是属于这大宅中哪一位女眷的。 我们打开门,孔振源已等在门口,他也换上了长衫,他抱歉地道:“对不起,家兄未曾结过婚,我妻子早过世了,这是旧衣服。” 白素微笑道:“不要紧,这么精美的衣服,现在不容易见到。” 孔振源吸了一口气,带着我们向前走去,走廊很长,建筑的天花板又高,灯光又不明亮,就像是在一个博物馆中。 走廊尽头的转弯处,是梯级相当大的楼梯,我们本来已经在二楼,又走上了两层,才看到管家迎了上来:“大老爷一听是卫先生来了,精神好得很,才喝了一蛊参汤。” 孔振源点头,我注意到,这是大楼的最高一层,这一层的结构,和下面几层不同,并没有长走廊,有两扇相当大的门,门上画的是一幅巨大的太极图,看起来古怪之极。 在门外,另外还有几个人在,有的穿着长衫,有的穿着西装,还有几个护士模样的人。孔振源走过去,他们都迎了上来。 一个看来神情相当严肃的老者先开口:“情形不是很好,那是回光反照。” 那位老先生看来是一位中医,孔振源点了点头,望向另外几个人,那些人大约是西医,其中一个道:“可能是,但是他一听到卫先生会来,那种特异的表现,医案中很少见。” 我听到他们这样说,心中更是奇怪,看样子他们还要讨论下去,我提高声音:“别讨论了,我就是他要见的人,让我去见他。” 那个第一个开口的老者,用怀疑的眼光望着我:“阁下也是习医的?” 我懒得回答他,只是向孔振源作了一个手势,孔振源推开门,我们三个人,一起走了进去。才一进去,我就呆住了。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大的一间房间。看来,整个顶层,就是这一间房间,那房间中,全是一排一排的书架,那些书架不是很高,放满了线装书,在众多的书架之中,是一张很大的床,一个人躺在那张床上。 那人一点不是我想像中的垂死的老人,相反的,他身形十分高大,躺在那里,给人以“巨大”的感觉,他仰天躺着,一头又短又硬的白发,很瘦,他是那种大骨架的人,所以在十分瘦削的情形下,使他看来十分可怖。 他双眼睁得极大,望向上面,我循他的视线,向这间房间的天花板望去,又吃了一惊。 在那张床的上面,天花板是一幅巨大的玻璃,足有五公尺见方。这时雨势又开始大起来,雨点洒在玻璃上,形成一种看来十分奇特的图案。 我知道这个躺在床上的老人,就是孔振源的哥哥,那个星相家,他这样布置他的卧室,自然是为了方便观察星象。 孔振源带着我和白素,向床边走去,床上的老人缓缓转过头,向我望来。他的双眼看来还相当有神。由于他瘦,骨架又大,整个头部如一具骷髅,但偏偏又有一双相当有神的眼睛,所以更是怪异。 孔振源沉声道:“大哥,卫斯理先生来了。” 老人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停在我的身上一会,我也来到了床边,老人发出沙哑的“啊”的一声:“你父亲没有来?”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孔振源道:“大哥,他就是卫斯理先生。” 老人又“啊”地一声,声音听来更沙哑:“是个小娃子?” 我摇头道:“孔先生,那是因为你年纪太大了。” 床上的老人震动了一下,开始吃力地挣扎,孔振源忙过去,扶起他来,把枕头垫在他的背后和头部。老人又抬头透过天花板上的玻璃去看天空,这时,除了雨水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我耐心地等着,虽然不说什么,心中却在暗自焦急,因为看起来,这老人的生命不会有太久,他要是再不说,可能每一分钟都会死去。 沉默足足维持了五分钟,老人连续咳嗽了好一会,才缓缓地道:“卫斯理,你仔细听我说的话……。我没有……。时间再讲第二遍了!你听着,一定要找到他们。”
第二部:垂死星相家讲的莫名其妙的话
我呆了一呆,老人讲得很慢,有着浓重的四川口音,我全然可以听得懂他的话。但是我却全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还未曾来得及发问,老人突然激动起来,身子发着抖,抬起手来,像是想指向什么,但显然他已太老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所以实际上并没有指向什么,他几乎是在嚷叫:“阻止他们!阻止……。他们……"孔振源忙上去,握住了他的手,叫道:“大哥。” 老人嚷叫的声音听来十分嘶哑,简直有点可怕,而且他一面叫着,一面手还在发抖、挥舞,身子也激动得在乱晃,我仿佛可以听到他骨头在发出格格声! 孔振源叫了几下,那老人略为镇定,我忙趁机问:“对不起,请你说得具体一点,他们是谁?我上哪儿去找他们?阻止他们干什么?” 我意识到那老人的生命,随时会消失,所以一连发了三个问题,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问题弄清楚。 老人盯着我,他眼中那种难以形容的光采,令得他的眼珠看起来像是闪烁不定的宝石。被这种眼睛盯着,有蜈蚣在背脊上缓缓爬行的感觉,极不舒服。 他盯了我一会,突然转过头去,望向孔振源。 孔振源忙道:“大哥,有什么吩咐。” 看来,孔振源对这个比他大了三十多岁的大哥,十分尊敬,而且也十分爱护。老人的喉际,发出了一阵痰涎滚动的声音,发抖的手指着孔振源,骂道:“你…….。这小槌子,你骗我,随便了一个小娃子来,告诉我……。他是卫斯理,你…….。真不是东西!” 孔振源捱了骂,脸涨得通红,向我望来,那神情活脱认为我是冒牌货,所以累得他捱骂。 我又好气又好笑,立即自己告诉自己:把一切经过当成是闹剧算了,应该离开了。 我并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对,我不是卫斯理,我是冒充的。” 孔振源大吃一惊,失声道:“你--"那老人立时道:“当然是冒充的,如果他是真的卫斯理,他不会向我问那些蠢问题,我一说了,他就会明白。”他说着,还伸手在孔振源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再道:“你上当了……。快去……。找真的卫斯理……。我时间可不多了。” 他说着,身子左右挪动,孔振源一定习惯服侍他,立时又扶着他躺下。 老人躺下之后,神情相当奇特。通常,人躺下之后,眼睛总是闭着的,可是他躺下之后,双眼却睁得极大,一直瞪着。 孔振源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不知怎么才好。我本来已经不打算多逗留,可是老人刚才那几句话,却使我极不服气。 我自然知道我是真的卫斯理,可是那老头子说什么?他说如果我是卫斯理,我就不会问他那些“蠢问题”。我的问题怎么蠢了?他老糊涂了,说的话不清不楚,谁听得懂? 可是我刚才已赌气说了我不是真的卫斯理,现在一时之间又改不了口,看来,还是非走不可。就在这时,白素笑了一下,用道地的四川乡音道:“老爷子,他喜欢开玩笑,他真是卫斯理,如果你有什么事要他做,尽管吩咐。” 或许是白素的声音比较动听,也或许是她的态度比较诚恳。总之,不知是为了什么,愿意听白素话的人,比愿意听我的话的人来得多,真正岂有此理。 这时,那老人也不例外,白素一说,他那双虽然睁大着,但是眼珠却凝止不动的眼睛,先向白素望了一眼,立时接受了白素的解释,又向我望来,发出了一下表示不满的声音,我勉强向他笑了一下,他又挣扎着要坐起来,孔振源忙又把枕头塞在他的背上。 他精神看来比刚才好得多,但是在开口之前,还是向我再度上下打量一番,我不去理会他,自顾自拽过一张椅子来,面对着椅背坐下--这样坐法,不信可以作一个试验,六七十岁的人,十个有八个看了要皱眉,何况那老人已经九十三岁了。果然,我才一坐下,那老人的神情就十分怪异,但是他却没有用言语表示不满,他只是闷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他们早就在捣乱,本来情形还好,可是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 孔振源告诉过我,他哥哥讲话颠来倒去,这时,他说得认真,我还是听不懂。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也是一片疑惑之色,我向孔振源望去,他在苦笑。 我不再发问,问了,要给他说是假冒的,我假装明白,点了点头,附和着:“是啊,太不像话了。” 想不到这倒合了老人的胃口,他长叹了一声:“是啊,生灵涂炭!庶民何辜,要受这样的荼毒!” 我想笑,但是有点不忍。 可是那老人像是遇到了知己:“有一个老朋友,在去世之前,我和他谈过,他说:该找你谈一谈,唉,振源也是,有名有姓,可是他一找就找了好几年,才见到你。” 孔振源有点委屈:“大哥!” 我笑着:“介绍人是谁?” 老人道:“江星月老师。” 我怔了一怔,刹那之间,肃然起敬。江星月是一个奇人,我和他之间的交往不十分多。江老师对中国古典文学有极深的造诣,医卜星相,无所不精,尤其对中国的玄学,有着过人的见解。 江老师是一个非凡的人物,他是这老人的朋友,我可以相信一点:那老人的胡言乱语中,一定包含着什么,值得仔细地听一听。 我坐直了身子,感到还是不妥,又把椅子转了一个向,规规矩矩坐好,才道:“是,江老师是我十分尊敬的一个人。” 老人感到高兴地笑了起来,用手抚摸着下颔:“江星月比我年纪轻,他学会看星象,是我教他的。” 我唯唯以应,心想老人多半在吹牛,反正江老师已经过世,死无对证,随便他怎么说好了。 老人继续在缅怀往事:“他学会看星象的那年是十三岁,比我足足迟了十年--"我咽下了一口口水,本来是想任由他讲下去,不去打断他的话头的,但是实在忍不住,还是插了一句口:“那样说来,你三岁就开始观察星象?” 老人当仁不让地“嗯”了一声:“我三岁那年,就已经懂得星象了。” 我咕哝了一句:“比莫扎特会作曲还早了一年。”这一句话,惹得白素在我的背后,重重戳了一下,我转过头去,向孔振源作了一个鬼脸,孔振源的神情,尴尬之极。 老人又发出了一下喟叹声:“九十年来,我看尽了星象的变化,唉,本来,我们有什么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各路星宿,以万物为刍狗,可时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总得去阻止他们。” 我用心听着,一个研究星象九十年的人,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一个人对星象的研究在他之上,所以我必须用心听他的话。 可是他的话,不论我怎么用心,都没有办法听得懂。我只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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