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长伴着他,我当然也向他解释了一下画册的内容,他听得津津有味。两岁生日那天,我送了另一本画册给他做生日礼物,那是一本专讲各种动物的,一般儿童都喜欢,可是他却将之扔在一边,翻也不翻一下,我只好带他到书店去自己拣,他真是高兴极了,拣了六七本,全是讲各地佛教庙宇的书籍,回来之后,他妈妈还和我吵了一架,说我怎么买这种不伦不类的书给小子,难道真想他去当和尚?” 李天范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那时一心还小,我也不能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对庙宇有兴趣,可是他一开始,我教他认字,他学得十分快,别的儿童学AFORAPPLE,BFORBOY,他学的是AFORACOLYTE,BFORBUDDHA,到了四岁那一年,他认识的字之多,绝对超过同年龄的孩子,但是在幼稚园中,他却无法回答最简单的问题,而他认识的那些字,幼稚园的老师,根本不认识。” 布平喃喃地道:“正是,我就不知ACOLYTE这个字,是甚么意思。” 李天范苦笑了一下:“是小沙弥一类身分的僧人。” 我越听越有兴趣,连忙道:“布平,你别打岔,听李博士讲下去。” 的确,一个从小就对佛教庙宇感到兴趣的孩子,太不寻常了! 李天范道:“他对这一方面的兴趣越来越浓,连大人都无法和他接近,别说是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了,他变得十分孤独,经常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喃喃自语。这种情形,令人担心,可是别方面却又十分正常,智力也高于一般儿童,所以只好听其自然,后来,我们倒也习惯了。最令我震栗的一件事,是……” 他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现出十分悲苦的神情,用手遮住了脸。 白素道:“李先生,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吧。” 李天范直了直身子:“不,一定要说,虽然这件事,我真的不愿意再提起,但是不说的话,你们无法了解一心这孩子的……怪异。” 我忙道:“孩子喜欢看庙宇的图片,未必就是怪异。” 李天范挥了一下手:“所以,你要听这件事。” 他又停了片刻,才道:“一心到了十二岁,他自从七八岁起就十分懂事,他和他母亲的感情,不是很好……嗯,应该说,简直没有感情。” 李天范的神情很无可奈何,白素感到奇讶:“你们只有一个孩子?一般来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形。” 李天范叹了一声:“我说过了,这孩子很怪,偶然还肯对我讲几句话,对他母亲,简直不讲话,由于他的怪异行为,他也不是一般母亲心目中的乖孩子。最引得他们两人感情破裂的直接原因,是在一心八岁那年,他母亲硬带他去看精神病医生、心理医生,直到有一次……有一次……” 李天范苦笑了起来,布平插口道:“孩子逃走了?” 李天范苦笑:“逃走倒好了,孩子在不断反对、反抗无效之后,那次带了一瓶汽油到一个精神病医生的医务所去,放火……” 他说着,苦恼地摇着头,我听了不禁又是骇异,又是好笑:“真有趣,这是一个孩子能作的最大反抗,这个故事教训我们,孩子不愿的事,别太勉强他们。” 李天范叹着气:“是,为了这,我和孩子的母亲也发生了多次争执,我的意见是,一心这孩子不是不正常,只是怪异,而她却认为不正常,到后来,她甚至相信了有甚么邪神附体,在害一心,弄了许多驱鬼的符咒来。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母子之间的感情,无法调和,她开始酗酒……” 白素安静地道:“我相信李一心一定十分特出,你可以接受这种特出,但是一般人不能,尤其一个普通的母亲,更不能。” 李天范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对我来说,是一个悲剧,一心十二岁那一年,他母亲在一宗车祸中丧生……令我想不到的是,一心得了他母亲的死讯之后,十分伤心,在丧礼之前,他对我讲了一番话,我印象十分深刻,可是他这番话是不是另外有甚么含意,我一直不明白。”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李天范的这个儿子,似乎真有他特异之处,我道:“他向你说了甚么?” 李天范双手托着头,好一会,才把李一心在十二岁那年,他母亲在车祸中丧生之后,对他父亲讲的那番话,说了出来。 以下,就是李一心的那番话。 由于这番话对以后的一些事情的发展,有相当重要的牵连,所以我把李天范的转述,改为当时的情形写出来,好更明白。 李天范和他妻子的感情也不是很好,但是多年的伴侣死了,他总很伤心,一连两天,他的情绪十分忧郁,忙于丧礼的进行,也没有留意李一心在干甚么。到了丧礼举行的那一天,他精神恍惚地坐在书房中,李一心突然走了进来。 十二岁的李一心,看来比同年龄的少年要矮,而且十分瘦弱,面色苍白。 李一心走进书房来,叫了一声:“爸!” 李天范神情苦涩地望着他,招了招手,令李一心来到他的身前,想说甚么,可是口唇颤动着,却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李一心先开口,道:“爸,妈死了,我很难过,我并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她实在不明白我。我一直在找……一个地方,我觉得我自己,是属于……一处不知甚么地方,我一直在找,可还没有找到。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讨父母欢心的孩子……” 李天范在这时,激动了起来,抱住了李一心:“不,你是个好孩子,你是个能得父母欢心的好孩子。” 李一心发出一下叹息声,那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所应该发出的,充满了伤感:“我已经尽我的力量在做,一个孩子应该做的,我并没有少做。” 李天范道:“是的,你只是多做了,孩子,你为甚么对庙宇的图片,从小就有那么强烈的爱好?” 这个问题,李天范不知道已经向他问过多少次,每次,李一心总是紧抿着嘴,一副打死也不肯说的神情,久而久之,李天范也不再问,这时,出乎意料之外,李一心居然有了回答:“因为我没有法子看到那些庙宇的真面目,所以只好看图片。” 李天范怔了一怔:这算是甚么回答?可以说答覆了,也可以说,根本没有回答!所以,他在一怔之后,又道:“那么,你又为甚么要看那些庙宇的真面目?” 十二岁的李一心,在他父亲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特异的孩子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从小就十分喜欢沉思,神情经常严肃而充满了自信。可是这时,他在一听到他父亲的问题之后,却罕见地现出了迷茫的神情来。 他想了一想:“我有十分模糊的感觉,我要找的那地方,和庙宇有关。” 李天范苦笑:“孩子,你不满一岁,就已经对庙宇有兴趣了,难道你那么年幼时已经要去找一个你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李一心的神情更茫然:“我不知道,爸,太年幼时的事,我记不得了。” 李天范叹了一声,李一心接着道:“爸,其实我深爱着妈,可是每当我要向她说甚么,说不到两句,她就以为我是神经病。我来到这世上,有一个十分特别的目的,我只知道这一点,至于是甚么目的,我要找到那地方,才能知道。” 李天范听得又是骇然,又是莫名其妙,这孩子是怎么一回事?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他有目的来到世上?这种口气,听来像是救世主对世人所说一样,一定是有关宗教的书籍看得太多了,所以才使他有这种古怪的念头! 李天范想要开导他几句,但是李一心已经先说道:“爸,你不会懂,我一定要找到那地方,这是我生在世上的目的。” 李天范心中疑惑,是不是有甚么邪教,使得年少的李一心受到了迷惑,但是他立时否定,因为李一心除了上学之外,其余所有的时间,全在家中,不可能和任何邪教有接触。 李一心又道:“我要去旅行,到东方去,有一座庙,是我要找的,那一定是一座庙,我一定要找到它。” 李天范的声音之中,几乎带着哭意:“孩子,世上的庙宇,万万千千,你没有一个目标,怎么能找得到?” 李一心却充满了自信,他那种茫然的神情消失了:“我知道,一定找得到。” 李天范实在不知道怎么才好,因为李一心讲的话,他全然不懂。而且他看出,李一心所说的话,不是一个小子的胡说八道,而是极其认真。 在那一霎间,他作了一个决定,李一心既然表示了那么奇异的一个愿望,要去看他所能看得到的庙宇,那么,为了进一步了解李一心这种有异于常的行动,他就应该和李一心在一起。 所以,李天范道:“孩子,你的话,我不是很懂,但是你要去旅行,去造访你可能到达的庙宇,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李一心听了之后,皱起了眉,过了好一会,才道:“好的,爸,我年纪还小,你可以陪我,但是我的搜寻,可能要持续极长的时间,正如你所说,世上的庙宇太多了,穷我一生,只怕也看不了十分之一,所以,到我年纪大了之后,请你允许我独立行动。” 作为一个父亲,李天范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了,他发现自己和儿子之间,有着显着的距离,尽避他的学问、他在学术上的地位,得到举世公认,但是他不能不承认,他真的不了解李一心:他自己的儿子。 李天范望着我、白素和布平说:“这孩子的那番话,是甚么意思,各位能明白吗?” 布平立时道:“我不明白。”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在白素的神情中,我知道她有了和我相同的想法,而且,她作了一个手势,示意由我来发表意见。 我先轻轻咳嗽了一下:“李博士,情形,我想,只能从玄学的角度来解释。” 李天范扬了扬眉,神情并不是十分讶异,显然曾经有人对他这样说过。 他叹了一声:“玄学?有人这样对我说过,可是那难以令人相信。” 我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不是你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有事实放在那里,你非接受不可。” 李天范用十分软弱的语气抗议:“甚么事实?一心这孩子,不过……怪了一点。” 我摇着头:“不必从世俗的角度去维护他,你也知道他不是怪,我们的看法是,他一出生不久,他前生的记忆,就开始干扰他的思想。” 李天范直站了起来,刹那之间,像是遭到了电殛,然后,又重重坐了下来:“从来也没有人……说得那样直接!” 我摊了摊手:“没有必要吞吞吐吐,是不是?” 李天范苦笑了一下:“我也曾这样设想,那么……首先得肯定,人有前生?” 我和白素一起点头。 由于有过相当多次的经验,关于人的前生、灵魂的存在,等等,这些玄学上的事,我持肯定的态度。这时,我根据李一心自小以来的怪异行为,提出了我的看法。 当时,我对自己的说法,充满了信心。虽然以后由于事态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发展,证明了我看法的不正确,但是,那和我坚信灵魂存在的态度无关,虽然李一心的事和我的推测不同,但是那并不是说灵魂、前生等等玄学上的现象不存在,这一点,不可混淆,请大家留意。 当时,李天范又苦笑了一下:“那么,我的孩子,他的前生是甚么?一个僧人?” 我点头:“极可能是僧人,也有可能,是和庙宇有关的人。” 李天范的神情更加疲倦,长叹了一声:“他是我的儿子,我不理会他的前生是甚么,他的前生是皇帝,也不关我的事,我只要他的今生,是我的儿子。” 李天范的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激动,作为一个行为怪异孩子的父亲,这许多年来,他一定忍受了不知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事,直到此际,才发了出来。 我和白素,都只是用同情的眼光望着他。他神情显得更激动:“他目的是甚么?如果地想回到前生去,那我绝不容许,他是我的儿子!” 他说到后来,声音嘶哑,涨红了脸,不住地喘着气。白素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问:“这一番话,你对他说过没有?” 李天范十分哀伤地摇了摇头:“没有。这一番话,在我心中,不知藏了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次,想对他说,可是……却一直没有……说。” 布平瞪着眼问:“为甚么不说?” 李天范苦笑了一下:“布平先生,你没有孩子?你没有孩子,就很难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当我发觉我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就又焦急,又难过,想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我知道,这不是普通父子间的感情不协调,发生在我们之间的问题,十分怪异,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说到后来,声音发颤,手也在发抖,我忙道:“是的,你的心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